意识渐渐回笼,他试着蜷缩指尖,生疏地适应起身体。
腹中尚残留了毒性,随着痛觉变得明晰,倒刺激得他倏然睁开眼。入目是漫天星河,澄净,安宁。
这是何处?
他蹙了蹙眉,试图回想昏迷前的事——
原是去参加郡守孙儿的周岁宴,杯沿淬了毒,他不慎中招,暗中蛰伏的黑衣人登时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离京前,赵浔曾服用过百毒丸,可消解毒性非一蹴而就,幕后之人也深谙此道,并不盼着小小毒药能将人放倒,只为尽可能削弱他的战力。
侍卫们护着赵浔一路往南,然寡不敌众,他挥剑的手也因毒发而逐渐脱力。最后孤注一掷,跃下悬崖,趁第二拨刺客追来前离开。
水势湍急,赵浔遭浪头冲远,记忆就此中断。
忽而,有什么东西拉扯他的发。赵浔警觉偏头,对上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少女正处于深眠,柳眉轻折,朱唇饱满,似是含着朝露的花瓣。许是夜里愈发冷了,无知无觉地朝赵浔靠近,侧脸不经意枕住他的几缕发丝。
赵浔定定看了几眼,确信素未谋面,余光扫视一圈,大抵猜出了此刻境况。
是她救了自己?
意识昏沉时,却也隐约听见女子的声音,如今想想,原来并非幻觉。
他反手撑地,意欲起身,绣着桃花的女子外袍自胸膛滑落,露出内里大片肌肤。
赵浔万年淡漠的神情僵了一瞬,小臂微微发颤,带着不可置信,掀开掩住腿根的衣料——
未着寸缕。
他既羞赧又愤懑,只觉心中气血翻涌,却不便此刻将人唤醒,免得陷入无可挽救的境地。
忍了忍,眸光晦涩地扫过虞茉毫无防备的睡颜,趁着夜色掩映,堪称鬼鬼祟祟地直起身。
男子衣袍被绑在树枝上,随风飞舞,远远瞧着似是一面招魂幡。
赵浔慢条斯理地穿戴整齐,扣紧蹀躞带,见荷包等物被摆放在杂草织成的软枕边。
少女正盖着他的披风,许是血腥味难消,琼鼻在梦中皱起细微弧度。
他宽慰自己,此女举动僭越,却是出于好心,不该斤斤计较。反复默念几遍,勉强舒了口气,捡起皱成一团的外袍替虞茉换上。
四更天,
万籁俱寂,弦月偷藏进云里。
赵浔睡意全无,将披风撕成碎布,绕枯枝几圈充当火把,闪身进了林间。
此番微服私访,寻常官员无从得知他的身份。然太康郡乃淑妃故乡,若不曾与郡守通气,反倒稀奇。
甚至不必费力去猜,也知昨夜的刺杀出自七兄手笔。幸而他早有提防,死伤难免,但见周遭无有追兵出没的痕迹,应是脱离了危险。
更深露重,不宜行远。
赵浔踱步回至原处,自荷包中取出丸状蜡球,以余火融化,燃放其内的信号烟。
光亮“哧”地划破天际,转瞬即逝。他嘲讽地勾了勾唇,目如点漆,眸色较江水愈加寒凉。
虞茉倒是兀自睡得香甜,一番动静也没能将她唤醒。
赵浔面色稍霁,打量了四周地形,心知快要出了江南地界。而此处地势低平,又处于下游,岸边堆积着碎布及秽土。
看来,他与这形容娇滴的小娘子被齐齐冲至此处,纯属巧合。
赵浔好奇心并不旺盛,止了探究,秉持着男女之防,另拾柴燃起篝火。受毒性影响,他气力尚未完全恢复,加之耗费了心神,隐隐有些头晕。
他解了匕首,欲调息片刻,忽而忆起腰间缺了什么。
垂眸一看,常年不离身的玉佩竟不知去处。
偌大山谷唯有自己与这陌生女子,必是她拿走了。但赵浔素来守礼,克制着扰人清梦的念头,揉了揉眉心,耐心等候天明。
待到晨光熹微,山雀跃上枝头叽叽喳喳。虞茉被吵醒,烦躁地哼唧一声,用外袍遮住脸,抱头埋了进去。
赵浔伸至半空的手尴尬顿住。
“……”
也罢,左右无事,他索性再等等。
殊不知虞茉前半夜做了噩梦,困乏得紧,一觉竟睡至日晒三竿。
她扯下外袍,怔忪着坐起。见篝火已然熄灭,头顶鸟雀扑腾,热闹非凡,而手边是水珠尚未干涸的青果。
唯独江辰并着他的物件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