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李湘群自顾不暇,自己的钱袋子都不保,更别说算计儿子的吃穿用度了。
因为懂这层意思,时应更不想给李湘群添麻烦,眼看天气预报内,明后天暴风雪愈演愈烈,他在手机银行把英镑换成了人民币,揣着这一千块钱,思前想后,还是没在原本的酒店续住。
在网上找了个一天八十块的小旅馆,拖着几大个行李箱,换乘三条地铁线,走了半条街才安顿下来。
小旅馆位置偏僻,在一条狭窄的,布满五金店的商业街里。还在正月内,很多店铺都挂着春节休息的牌子,鹅毛大雪的天气里,只有这家旅馆内还人满为患。
时应的房间在楼道的最尽头,旁边就是厕所,对面就是洗澡间,都是公用的。
他拖着行李箱路过十几个鸽子笼似的标间,每一个房间都没有窗户,不少客人嫌闷,大敞着房门,他粗略看了一眼,有男人在床上靠着墙抽烟,也有女人盘着腿在床上吃饭。
至于房门紧闭的,里头有开到刺耳电视声,像一层薄薄的遮羞布。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味道,像是老坛酸菜的泡面,又像是人汗油脂发酵的酸臭。
随着时应拖着行李箱走过,这些人的眼睛也会打量他,每一个人的眼神都透着令他不适的刺探,就跟前台刚才帮他办理入住的小老板一样。
时应面无表情地打开自己的房门,把所有行李都拽进去,房间内再无从下脚,他也只能脱掉鞋子爬到床上。
坐飞机回国再加上探监,折腾了几天,精神和身体都十分疲乏,很需要好好睡一觉。
可是时应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去观察那些发霉的壁纸和充斥着莫名贴画的床头柜,等到身体发麻,四肢下坠,却怎么也睡不着。
天大概黑了,但谁知道呢?房间里只有四面墙,还有久久不肯离去的臭味。
耳边开始有熟睡的呼噜,和水流极大的冲澡声。深夜,电视被关闭,掩盖不住男女呻吟一阵比一阵尖锐。再一睁眼,从门缝下射进的光柱里,时应看到距离自己面颊几厘米的地方,有一根女人黄头发,起身打开灯,伸手翻开被角,里面竟然有上一个客人留下的口红印。
枕套下的枕头是黄黑色的,他刚才就躺在这些没有经过换洗的床品上。
身上的皮肤全都麻木了,连脑子也像缺少机油的发动机,运转不了,人还在发愣,门外有敲门声。
打开门,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室外零下二十度的天气,来人却穿着破洞的丝袜和包臀皮裙。掉渣的眼线和橘红色的眼影下,女孩的脸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但那一双眼睛不是,像是装着死去的动物。
她熟稔地举着一叠小卡,抽出一张递给时应时应,摆出娇媚的样子笑着:“帅哥,玩儿吗?”
时应不接,她撇了撇嘴将卡片塞回包内,缺了一块美甲的手指整理着自己的口红,用示弱的态度继续撒娇:“过年生意不好,没什么顾客,可以给你打个折扣。但你别和老板说。”
“抽成少了他不乐意要骂人的。”
“不需要,你找别人吧。”时应要关门,女孩不依不饶,将靴子伸进门缝阻止他的动作。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愤怒,“哪有男的不需要的?十个男的九个嫖。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就硬不起来了?”
对面,浴室的玻璃门被打开,一名中年男人走出来。
他没穿上衣,只套了一条秋裤,手里拿着刚洗完的工作服。这人眼神赤裸地看了一眼时应和女孩,主动走过来,湿湿的大手一把拍在女孩的屁股上耳语。
滴水的衣服甩到了时应的裤子上,时应认出他,下午从小老板的手中接过钥匙时,这个男人刚从工地下班,正在大堂的小沙发上和自己远在老家的老婆视频,视频里几个可爱的孩子正在对着镜头喊爸爸。
女孩很快收回脚,和另一个意向客户商谈项目和价格,临走前,二人还朝着时应的方向调笑,说他是性冷淡,假正经,没有用,不是个男人。
大概是缺乏睡眠差产生幻觉,陌生男人的脸变成了时开基,而女孩变成了他怀着孕的情人。他们在嗤笑他没出息,嗤笑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眼看着乌托邦似的生活被掠夺,他却没有丝毫办法反抗。
一阵极端的恶心从胃里涌上来,时应从房间内冲出去。
一天没吃饭,跑到大街上,在雪地里蹲下去,吐也不出来,反倒是冻得手指通红。
可就算这样还是不想回去,小小的亮着灯的旅馆门头,竟然像是怪兽的血盆大口,内里的房间就是濡湿腥臭的肠道,一不小心,会将他粉碎后从一个出口排泄出去。
于是决定找点吃的,或是去 24 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呆一晚。
雪一直下,走了许久,他找到一家开在公寓楼下的 kfc,拍掉羽绒服上的雪,搓着冰冷的耳朵躲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