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先怔后笑。
就算有太后娘娘的圣旨,要建太医舍得先往户部拿钱,再由工部出图纸、招工人、建医馆,最后还得去礼部走一走。
诸多事项,不是光有圣旨就能办妥的,只能说因有太后圣旨,办起来更容易一些而已。
户部的事倒好办些,大伯就在户部任职,别的得一样一样来。
师父确实需要一个对官场门路略有熟悉,又知道进出懂得看账本的学生帮忙。
朝华此时才认识到,自己的这位师父先入世,又出世,再入世。
如今既有一颗出世者济世之心,又入世者的经济手段。
“是。”她颔首应声,再望向上京城时,那一片明明相距极远,明明还只是座看不见的楼阁,但她仿佛已经看见一栋建成的太医学舍。
接下来几日,除开跟着师父学医,朝华还做起了细务。
譬如上京城中沙土多少银两,木材多少银两,工人工费一日几何,她没盖过房子,但容家盖过园子。
虽不用挖湖造桥叠太湖山石,但基本的东西是一样的。
“师父,等七日之后咱们进京城能不能去看看土地。”朝华拿着图纸,“拨给太医学舍的这一处土地究竟是立时就能动工,还是要先拆除清渣才能动工?”
那样就又是一笔支出,工时也得拉得更长些。
等她们回京城时,太子新丧的九大祭还没办完,虽不能马上就动工,却可以将动土前的事项准备得更细致些。
净尘师太更加满意,她再次提点道:“要不然,问问世子?譬如该跟几部官员中的哪几位大人打交道更方便?虽有圣旨,但紧着办和工事工办还是有差别。”
朝华唇角微抿,这些天她除了跟在师父身后,几乎一句多话也不跟裴忌说。
每说一句,便觉腕间发烫。
裴忌也老实乖觉得很,不多说一句话,也没再用小石榴弹子打她的窗户,二人夜窗对照,灯火总是一前一后熄灭。
但药堂中还是一日四次送进合她口味的膳食来,还会看她用的多不多来调整菜色,不过某一顿吃得少些,第二顿时就送上了米粥和酸笋拌藕菜。
这人怕不是连她在余杭时每天吃了什么都抄录下来了?
净尘师太那入世的态度又来了:“世子欠我一个大人情,当然该帮我的忙了。”她拍拍朝华的肩,以示鼓励。
朝华只得再一次去了重明阁。
裴忌像是早就在等她似的,阁中茶水点心已备,一等到朝华发问,他立时就道:“户部不必我说了,当真要用,可以用卢昌言。工部的陈维俭办事仔细爽利,礼部的事,大概誉王会办。”
誉王负责完了太子丧事之后,也得叫他忙起来,帮着太后颇办几位可心的事才好。
几句话就将事说完,朝华起身欲走时,他也跟着起身,正色道歉:“前日是我莽撞,容姑娘可否宽恕?”
朝华这才看见他没作日常装束,而是仔细收拾了一番。
“实在不行,明日行针的时候,你出手重些,扎我几下出出气?”
朝华瞧他一眼:“好啊。”
真等到第二日行针时,裴忌躺在竹榻上等着她“出气”,可她出手又轻又稳,直到行针结束也没等来她的“出气”。
裴忌忍耐着不敢笑,目光跟随她。
朝华全幅心神都会在针上,直到行针完抬头,她也没看向裴忌,而是看向了师父,等待师父的评价。
净尘师太含笑点头:“是苦练过的,不错,之后几日都按这个来。”
七日匆匆过去,等到最后一天时。
朝华收针的动作比前几日都更慢些,她一根一根将银针收入竹制针桶中,等会还要煮针晾晒,再收回针囊。
她动作越慢,裴忌心中叹息越盛。
他终于开口:“荣王反了。”
圣人还活着,太子才刚新丧,荣王若是图稳,就该称病不入朝,反正世子没能逃回去,一切治丧事宜就推给儿子,没成想荣王反了。
大概是知道,等得越久朝局就越稳,他越没机会。
她那句马踏山河的戏言,竟尔成真。
所以他求亲的话才说不出口,想等到回来再说。
朝华收针的动作一顿。
药堂外暖水生烟,朱榴吐艳,她起手搁下银针和针桶,回身望住裴忌。
“你现在就说,我现在就应,你以后再说,我应不应便未可知了。”
裴忌本是打定主意回来再求的,可此言入耳还有何可犹豫,当即剑眉微扬,撩袍曲身。
脑中原来预备的酸词假文一时之间都想不起来了。
只有最寻常的一句:“容姑娘,我实爱重你,你可愿与我执手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