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裴忌伸手拦住:“我自己来。”他总不能只穿中衣站在她面前。
朝华指尖一缩,转身等到帐边去,还特意提高声调:“你……你别把衣袍系紧……”不是想看他散着衣衫,是散开衣衫更利疏散。
“我知道。”裴忌在帐中应她,他换了身干净中衣,又披了一件轻薄长袍才掀帘出来。
因腿足还在发麻,脚步不经有些蹒跚。
朝华立时伸出手去,这才发觉裴忌比她要高出一截来。船中二人都是坐着,后来再见面又是一坐一站,直到此时才看清他站着是什么样子。
他本就有狄人血统,肌肤比寻常男人更白,眼底微绿。
方才扎针行血,此时连唇色都含丹,朝华目光掠过他眉目面颊,看到袍子下的中衣时,她伸回手,转开视线问他:“你能不能自己走?”
要是不行,她就去给他找根拐杖来。
“可以。”
于是裴忌在前款步疏散行血,朝华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裴忌嘴上说着可以,脚下却踉跄了两步,被她一把扶住之后,攥住她的手掌。
不等朝华抽回去,他就问:“你手上的茧子是不是练针练出来的?”
目光清正,一腔坦荡。
“开始练的时候不得要领,这才生了茧子。”她没长绣花女工的茧,倒长了针灸的薄茧,说完这句,她抽回手去。
指掌被他握得发烫,搭着他的胳膊往前行散,绕了半圈才又问道:“七日之后,你就能站着回宫了?”
“是。”裴忌点头,他已经在轮椅上坐得够久了,不必再坐了。
“恭喜你了。”朝华由衷为他高兴。
裴忌缓缓绕着内殿行走活血,时不时回身看她,对她道:“等我腿全好之后,会离开京城……”
朝华还跟在他身后,殿阁外晴光透照,照出裴忌眉间踌躇。
“你想说什么?”
裴忌摇头:“没什么,只是告诉你,我要离京,短则三五月,长则一年半载,到时通起书信就不比在上京城里方便。”
朝华脚尖微顿,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下一句话,复又跟到他身后观察他的脚步,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麻么?”
裴忌停下脚步:“不麻了,我现在只觉得饿。”
朝华先怔后笑,笑意轻染眉梢:“阳明脉主管胃经,行血过后是会觉得饿,是你全身经络通畅的缘故。”
她说着步出殿门,夏青守在阶下,听见殿门被推开,几步跳上阶来:“容姑娘有什么吩咐?”
容姑娘卷起了袖子,束起了长发,方才来时粉妆过,这会儿面颊微微出汗,笑意盈盈的隔阶问他:“你们世子饿了,有没有吃的?要清淡补身的东西。”
夏青笑起来:“医官吩咐过,已经送来了。”
一桌吃食几乎都是温补之物,一看就是主子不爱吃的。
可裴忌今日实在饿得很,眉头都没皱便把一盅药膳鸡汤全喝尽了,跟着撕开鸡肉,又切下烤羊肉,把羊肉包在软饼里,好一阵大快朵颐!
直吃到通身发热,方才停下。
朝华坐在他对面慢慢吃着,她面前摆着一碗鸡丝清汤饵食,一卷羊肉包饼,一块枣糕,一块鱼肚,一只鸡腿……
这人饿鬼似的,吃每道菜之前还都记着要给她均出一份来。
饱食之后在殿外散步半个时辰,裴忌对朝华道:“医馆会设在朱雀街,头一年学生大概是少些,之后会越来越多。”
各地也会选送医女上京入学。
“你放心,你想去,外祖母会支持你的。”
容朝华是官宦世家女子,若是第一个愿意入学,太后必会嘉扬。就算容家人不愿意,也绝无话可说。
天色渐晚,风树离离。
裴忌用饭之前已经换上玉色锦袍,他此时看着还单薄些,但再过些日子,应当会越来越健硕。
朝华陪他又绕着太液池走了一圈,池中莲叶未生,池畔石榴红树萧萧。
她终于停下脚,隔着几步距离望向裴忌:“你在殿阁内到底想说什么?”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可他没说。
什么都没有时,这人不知求了几回亲。
如今,他倒犹豫了。
裴忌知道她已经猜到了,可他只说:“等我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