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忌飞快扫过,提笔回信,提醒誉王晚间进宫,最好是在圣人刚用完晚膳的时候。
这满篇的牢骚吐给他听无用,得去吐给圣人听才有用。
“若非誉王督办主事,刑部无人敢先动。”这对一个时刻担心自己早死的帝王来说,绝不可能再容忍。
沈聿明白了裴忌的意思,但他依旧不知裴忌想让他做什么。
裴忌取出一张还未盖印的任状放在桌上,推到沈聿面前。
沈聿双手接过,任状上写的是他的名字,职位……是个不入品的驿丞,但在看到任地时,他抬起眼来:“榆林?”
“不错。”裴忌颔首,“你若愿意,此案一了,立刻赴任。你若不愿意,此案了结,你会是探花,可以走庶吉士的清贵路子。”
“我的功名不会被革?”前几日只是猜测,到此刻才证实。
“自然。”裴忌悠哉啜饮口茶,他早先不爱喝花窨,这些日子竟也觉得淡香幽然,很合口味,“荣王这些年来都在贪墨军需费用,榆林上下几乎都不干净。”
沈聿的养父就算不死在开城门上,也会死在别的事上。
沈聿明白了,接下任状,就是同意当裴忌的卧底探子,搜罗荣王最新的罪状,于公是为国,于私是报仇。
如果他没说那番话,裴忌不一定会把这张任状拿出来。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任状,不管是走钱走粮还是走军械,都会经过驿站。
“榆林那边会信?”
裴忌笑了:“你十岁才离开榆林,你会说本地方言,你在当地有旧交,你本该有大好前途,入翰林院当庶吉士,却只能当个不入品的驿丞,皆因……”
裴忌笑意更深:“皆因你得罪了我,我挟私报复你。”连流言都是刚刚好的,既没传得过分,但有心人想打听便能打听出来。
沈聿无言。
裴忌又喝了口茶:“这软酪点心不错,尝尝?”
这一句不是说给沈聿听的,是他久没听见屏风那侧人的声音,猜测这特意为她预备的点心,她根本没碰。
除了裴忌自己在吃茶吃点心外,屋中另外二人都没动。
不过片刻,沈聿又问:“接下任状,我是谁的人?圣人,太子殿下,还是誉王殿下?”
“有分别么?”裴忌反问他,这三个都是大业正统,先帝的血脉,谁来当皇帝对沈聿这样的士子来说有什么分别?
读书人就是非得扯一个正统出来。
沈聿一时不答,于是裴忌又道:“待办完这事,你会知道的。到时若你想行君子之道,不朋不党,也可以。”
只要能办事,对他来说没差别。
沈聿站起身来,冲裴忌第二次行礼作揖,而后他道:“何时启程?”
“案子了结之后,放心,不会拖得太久。”
沈聿默默站了片刻,再次向裴忌颔首,他最后望了眼屏风,轻声赞道:“这架屏风,不似世子喜好。”
裴忌眼睛蕴光:“是底下人孝敬的。”他特意挑了这么一架与众不同的屏风,确实是有意想让沈聿看出来。
沈聿说完这最后一句,没向着裴忌,向着屏风:“告辞了。”
说完他转身步出水阁,他没有资格探问为什么容姑娘会在这里。
楚六坐到湖边钓鱼,起初还时不时回头望向水阁,猜测水阁中裴世子与沈兄二人会说些什么。
等的时间太长,偶尔回头一望,二人又颇融洽的样子,楚六便渐渐把心思放在了钓竿上,竟当真被他钓起条大鱼来。
等沈聿出来时,就见楚六提着水淋淋的竹篓子,欢声对他道:“沈兄!我钓了条大鱼!”
报完喜讯,他才看出沈聿瞧着脸色并不好,拿着鱼篓的手一垂:“怎么了?”
沈聿笑了:“无事,裴世子告诉我,虽保下了功名,只怕开始的任地职位都不好。”他不能告诉楚六实话。
楚六听了果然皱眉,但他很快又松开眉头,笑意盈盈:“以沈兄的才干必能很快升任!我方才钓鱼的时候还想,往后我给你当师爷。”
以沈兄的名次,再怎么差也总得是一县的县令罢?关在家中实在难受,不如在沈兄身边历练苦读两年,再进京重考。
七品县令才有师爷,驿丞根本不入品。
沈聿并没笑,也没点头。
楚六看他脸色称不好,于是拎着那只鱼篓继续拉杂絮叨:“……对了,咱们本来说好了中进士之后一起取字的,如今林大人被关,你也没座师,取字的事怎么办?”这是他方才望着水面发呆时想到的。
“端明。”沈聿道,“我已经取好了。”
楚六微怔,聿为笔,端明为砚,好字。
……
直到二人走远,朝华才从屏风那头出来。
她坐小船走水道来的,确实没见过世子府别处如何装饰,要不是沈聿点出来,她不会想到裴忌还有这份心思。
“容姑娘对这桩交易还算满意么?”
朝华低身行礼,说了句在梅林相见时说的话:“对不住,是我冒犯,我向你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