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怀愫
朝华这话出口, 就见裴忌身形微滞。
本来只是想诈他一诈的,没想到还真让她猜对了。
裴忌一直都面朝着太液池, 只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朝华,看到她身子打颤,都只是侧身将暖炉递出去。
此时此刻却忍耐不住半侧过身来望向她,不待回答她的问题,目中便怒气凝聚:“你的胆子过于大了。”
那点怒气还没凝聚成形,便又消退,见第一面的时候, 他就已经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世子若不想让我猜中, 便不该留下这么多破绽。”朝华拢着斗蓬, 声音不软不硬, 不刻意示弱, 也没有显摆聪明的意思。
裴忌到此刻才将她看仔细, 她暖袄上缀着一层风毛, 斗蓬上又是一层风毛。
今日进宫,她的衣裳想必都是仔细挑选过的,裙衫皆是淡金绣年景葫芦的, 领口袖口的风毛配的也是淡色。
雪茸茸的风毛将朝华整张脸圈住大半, 给她凭添了几分乖顺。
但张嘴一句乖顺的话也没有。
夏青赵轸远远守在太液池边的宫阁檐下, 此时天已全黑, 除了冰湖湖面的西湖景色外, 曲桥回廊处处张灯, 人在景中如在画中。
他伸胳膊捣了捣赵轸:“赵大哥, 我们主子跟容姑娘真是配, 你说主子成婚,咱们是凑份子呢?还是单买贺礼?”
还是凑份子更好, 大家凑一些,买个像样的礼。
夏青喜滋滋伸出两只手,框画似的框出引仙桥上两人站立的那一处,这要是能画下来多好?说不定单凭这幅画他就能跟主子换五进的宅子!
今天元宵节,赵轸又当差,没能回去陪老婆和妹妹,正盘算着要给老婆带闹娥儿,给妹妹买枝糖葫芦。
他知道的夏青多些,听到夏青这么说,拍拍他的肩:“青啊,你想多了。”
主子这会儿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引凤桥上二人正相望,朝华缓缓说着裴忌露出来的“破绽”:“十三针的事,就只有扒船贼知道。”
单这一句,一通百通。
太后的试探,裴忌的突然出现,似乎都是围绕着净尘师太的故人情谊和……裴世子的小儿女情事。
但朝华猜出太后真正想问的是十三针,裴忌真正想拦的也并不是赐婚之类的事。
这大半年来,朝华一直不解,为何净尘师太明明可以施针,却不救治母亲?十年之前娘的病还没有那么重,那时候施针,说不准娘会好的。
因为疑惑未解,她也不敢贸然在母亲的身上施针。
直到方才裴忌说起圣人的病,她心中升起个“大不敬”的猜测。
净尘师太能治病,也能让人生病。
裴忌那双隐隐带绿的眼睛,轻轻阖了阖,扒船小贼,原来她心里是这么叫他的。
朝华依旧觉得古怪,她上前半步:“世子怎么知道我不会用那个针法,万一我要是用了呢?”
太后不就知道她也会?容家确实是官宦之家,但若是有未出阁的姑娘翻船死在了西湖里,那也至多办场体面丧事而已。
裴忌抬眉望她:“既然给了你,自然做了准备。”
朝华先是蹙眉疑惑,跟着倏地明白过来:“是萧老大夫!”
萧老大夫出现的时机恰恰好,一个带着孙女,告老还乡的老太医,虽在太医院没有正经职位,但他精通医理药理不说,还能指点她的针灸术。
她新学针法不敢贸然下手,只要她用十三针,萧老大夫就会报给裴忌。
朝华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想起萧老大夫那不修边幅好吃懒做的样子,还是无法将他与“耳目”联系起来。
萧老大夫不光好吃懒做,他还唠叨多言,吃饱了就埋怨自己在太医院怎么也混不上去,告诫孙女这辈子也别想当医女,医女比医工还要苦。
裴忌看透朝华疑惑的神色,禁不住要笑。
老萧那人就是那样,要不然怎么骗得过那么机灵的小药僮呢。老萧是他的耳目,药僮是容朝华的耳目。
他又是一声轻叹:“你聪明的太过了。”
朝华却闷着声:“当真聪明,就不会到现在才知道。”
她又一次请问:“请问世子,我还有什么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么?”
裴忌睁睛说瞎话:“没了。”
那就是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