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怀愫
朝华扶着车杆缓缓站起, 凛凛寒风自她耳边呼啸而过,冰车两侧彩绦飞舞, 铜铃声声。
等她滑到御桥,观音兜帽早不知飞到何处去了,面颊耳尖冻得发红,眉毛眼睫沾着冰霜,口中呵出团团白雾。
一面气喘一面轻笑出声来。
不等仆从动手,自己将车头调转,撑着杆子又滑了出去, 很快便消失在冰面上。
裴忌见她双目湛然, 长眉入鬓, 神采昂扬的模样, 不由心想, 她那位未婚夫婿必是考得极好了?
离开余杭之后, 裴忌便未再问过容朝华的事。
他与她不过偶遇而已, 人情已经还过,牵连过多对她没有益处。
莹白冰面上处处是玩冰橇冰车的男女老幼,能来玩冰车的也多是富贵人家, 她那一身锦衣并不惹眼。
可偏偏裴忌每回都能从人群中一眼就锁住她。
她的兜帽也飞了, 戴上一幅毛茸茸的暖耳, 头回站起来时还战战兢兢, 不过两个来回, 已经能稳稳立在车上, 还越滑越快。
裴忌身边的护卫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出去, 见主子瞧得久了, 护卫低声道:“主子,那是容三姑娘。”
他还能不知道那是容朝华?
裴忌等着护卫继续禀报, 可护卫久久都没再开口,惹得裴忌挑眉扫过一眼。
护卫这才察觉出主子的意图,可容家姑娘身上实在没什么可报的了,她母亲的病症和她买来疯妇医治的事,这些主子都已经知道了呀。
揣摩着裴忌的意思,与容姑娘相关的就只有一件事。
护卫低声道:“与容姑娘定亲的沈聿得中解元。”
九月初一各地放榜,抄上来的各省举子名录中有沈聿的名字。
虽说每省都有榜首,但江南学风盛,读书的人多,应试的秀才也多,更别说余杭还有四大有名的书院。
能在余杭省闱得中解元,京闱的名次不会低,连殿试也可一争。
怪不得她这样开怀,原来她选中的丈夫果真有蟾宫折桂的潜力。
裴忌没再表示,只是在御桥桥顶,看着她驾冰车在冰面上来回。
朝华驾着冰车在人群中穿行,把殷家擅滑擦的仆从都甩在身后,几个来回之后,她停下喘息。
真娘在她后头嚷嚷:“怎么滑得这样快?我看着都心惊肉跳的!”
万一冰车翻了,后头的车撞到她身上可怎么好?
岳氏赶紧吩咐仆从取热茶来,倒了一杯递给朝华,看朝华的眼睛直往河边卖甜冰的小贩那儿瞥,立时道:“仔细吃了肚子疼,这风刮嗓子罢?喝口热茶,等人暖和了回家再吃冷点心。”
朝华不仅想吃冰,还想想脱掉大袄,只穿里头的小袄。
冰面上的游人渐多,好些年轻女孩儿都穿着毛禙子玩滑擦,脱了大袄在冰面上行进如飞。
朝华正歇着气,身侧两个锦袄少女从冰车边滑了过去,二人一面轻笑一面在冰上转了个圈。
朝华凝目望住了,岳氏见她目不转睛,笑道:“滑擦也不难学,你要是想滑,叫人做双铁底靴子,先在冰上慢慢的走,走顺了再慢慢出溜。”
真娘好奇听着,笑出声来:“嫂嫂真是,才来了几年,说话都有北边的口音了。”
岳氏揉了真娘一把:“我寻常打交道的夫人们一半是北边人,再怎么总得学上两句,等你们住久了口音也是一样的。”
真娘也热得想脱袄,被岳氏按住了手:“不成不成,真脱了袄子必要受风寒的。”
方才看着别人冒白烟,这回她们自己也冒起白烟来,还有保哥儿,小脸冻得像颗红萝卜头。
岳氏道:“不能再玩了,赶紧回去吃个锅子暖一暖身,要想玩明天再来。”
朝华握着滑杆恋恋不舍。
她难得有想玩的,岳氏立时道:“这会儿天还早,到落日的时候冰面上才好看呢,咱们先回,车给你备着,傍晚再来就是。”
朝华这才放下滑杆,一行人坐车回家。
岳氏在车上拿出软巾来给保哥儿垫在衣服里:“保哥儿小,后背一湿容易风寒,先垫一垫,回去换身干爽衣裳就好了。”
保哥儿已经很喜欢这个舅妈了,他衣裳穿得厚实,整个人趴在岳氏腿上,蹬着两条短腿,扑棱起来像只小乌龟。
他喊第一声舅妈时,岳氏就大声答应他。
小孩子最知眉眼高低,这半天全赖在岳氏身边,乖乖垫上软巾他又伸出手去。岳氏捏捏他的脸,往他嘴里塞了颗红姜糖:“有些辣,可不能吐了,这是祛寒的。”
保哥儿就学着岳氏的样子,稚声稚气:“祛祛寒。”
逗得一车人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