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书生包下船只,既不游湖又不赏秋,就这么直愣愣站着,难道是科举不成,预备投湖?
艄公看沈聿一身青袍,眉目俊朗,开口同他搭话:“这位相公,刚考完罢?再过几日就是中秋,那日正可去看平湖秋月,一年之中可只有这一日……还有满陇桂雨,那会儿的糖桂花煮甜栗子,神仙吃了都要夸好。”
他说了好半天平湖秋色如何美,桂糖栗子如何好吃,船头那人就是不答话。
老艄公扶着橹劝他:“我说这位小相公,你才这个年岁,今年没考好那怕什么?苦读三年再来就是,可万万不能想不开,投进湖里那可真就什么都没啦!”
沈聿充耳不闻,依旧望着那片苇花。
艄公刚要继续劝,天上就下起雨来,他常年在西湖撑舟,知道这雨虽细,但一时半会不会停,一面披上蓑衣戴上斗笠。
一面还招呼沈聿:“小相公!落雨啦!”
沈聿后知后觉,抬头直望,天顶雨丝如蛛丝,将他牢牢罩在这尘网中。
艄公又道:“小相公,莫看这雨小,淋久了也能湿透衣裳。”
书生偏不听劝,在船头站到衣衫尽湿,这才转身:“烦请划回去罢。”
老艄公一边摇橹一边想,好在没有投湖。
范老管事提心吊胆等在双茶巷的小院中,看沈聿一身透湿回到小院,急急捧巾迎上前:“这是怎么弄得,公子,你心里头再苦,也不能折腾你自个儿啊!”
沈聿没接布巾,只是问:“范伯,事情办好了么?”
“已经办好了,公子,当真要……”要请容家姑娘一同去么?
“多谢范伯。”沈聿轻轻将门阖上。
那个女人张起罗网,以为能把他们罗在一处。
他不能骗自己,不能骗朝朝,更不愿意他与朝朝落进那个女人的算计中。
七月一过,小院中的合欢花只余丝丝红绒还藏在枝间,而今八月中,枝间已再无红绒。
……
第二日一清早,沈聿便坐车出了城,身边只带范伯。
那头容家门前的马车也已经早早备下,甘棠拾掇了些时令点心瓜果,芸苓给朝华梳了个同心髻。
本想簪上金冠梳,朝华只选了沈聿送来的压帖的金玉如意簪,耳上两只细金珠环,一身浅碧色官纱衣裙,举步之间簪头那朵小小如意云头在发间轻晃。
芸苓并不满意:“还是太素了些,好容易见一面呢。”她什么发饰不会梳,什么妆不会点?一身的本事,偏偏姑娘不愿意。
朝华只是掀帘去看出城的路,刚出城门,官道边立着一道长绿身影正在等她。
马车缓缓停下,朝华刚欲掀帘,就见方才还直望向她的沈聿倏地转过脸去,低声道:“请,请随我来。”
说着他上了马车,竟是自行驾车走在前面。
朝华目中笑意淡去,他为什么不敢看她?为什么连“容姑娘”也不敢叫?
芸苓还捂着嘴乐:“沈公子害羞了,他都不敢看姑娘的样子!”她们姑娘生得这样好,确是不必艳妆也能叫他不敢抬头。
朝华缓缓靠在车壁上:“让马车跟上,看看是去哪里。”
车越行越偏,四周翠峰如簇,清幽欲绝。
掀帘上望,除了青空冥冥,便只能看见半山黄墙,似乎是个小佛寺。
朝华看了甘棠一眼,甘棠隔帘问跟车的长随:“这是何处?”
长随回道:“是清净庵。”
清净庵?那不就是关着罗姨娘的地方?
罗姨娘被送到此处大概有一个半月了,过两日就是永秀的及笄礼,前两天胡妈妈还来禀报过,说祖母慈悲,给清净庵添了些香火。
朝华知道这大概又是永秀求的,她越是求,罗姨娘的日子就越不会好过。
甘棠芸苓面面相觑,怎么这沈公子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带着姑娘到这里来了?
“姑娘,要不要我去说,换个地方还是去涌金门看古桂树罢?”
“不。”朝华长眉轻蹙,看沈聿的神情,绝不可能是碰巧带她到这里来的,但为什么是这里?
沈聿的声音响在帘外:“请容姑娘下车,随我上山拜香。”
车帘掀开,沈聿依旧没有看向她,只是侧立着,等她下车。
朝华指尖微蜷:“沉璧跟着我,你们俩都在下面等我。”
沉璧满眼的茫然,她扭头看向甘棠,那两大盒的吃食要不要带?甘棠冲她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丫头婆子长随全被撇在山脚下,婆子跟甘棠讨主意:“甘棠姑娘咱们就这么看着?到底是爬山,哪能叫姑娘就这么去?”
甘棠低头思忖片刻:“听姑娘的,咱们就守在山下。”沈公子只带了一个老管事,有沉璧在不会有事。
朝华已经踩着石阶上了山,沈聿一直都没回头。
到了清净庵后门边,朝华叫住了他:“沈聿。”
沈聿身体一振,怔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