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看着身后那滴眼泪, 再次开口道:“我生来骄纵傲慢,纵然心里难受,却从来不愿和人提起, 后来有一夜, 我和——”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和王妃在船上, 我向她弹奏了这曲《观雪》, 她流泪了。”
青葛心口掠过一丝麻痛。
宁王垂下眼睑,喃喃地道:“我看着她的眼泪, 我觉得她领悟了我心中的悲凉, 我引她为知己, 从那之后, 她在我心里生了根。”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 每个字都像是心底的震鸣。
青葛声音发哽:“殿下。”
她承认, 猝不及防间, 她被击中了最脆弱的一处, 已经溃不成军。
许多情绪,酸涩的, 痛苦的, 悔恨的,甜蜜的, 以及无望的,一起奔涌而来。
这些堵在那里, 让她心口酸涩,脑中一塌糊涂。
宁王微阖了阖眼, 再次开口:“我也查了你的底案,才知道是你。”
其实他并不愿意看, 也不忍心看,正如他不想那么粗暴地揭开桑树上的青囊,更不想把她逼到狼狈地蜷缩在深山的一处,不想揪着她撕扯开她最后的伪装和体面。
他不想看到她藏无可藏时的惶恐和狼狈!
他攥了攥拳,让自己从那几乎溺死的痛苦中挣扎出来,用颤抖的声音道:“青葛,我年少时轻狂无知,之后也是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如今想起,悔恨交加,可是已经无法弥补。”
青葛哽咽着道:“不,殿下很好,我本已经是刀俎下的鱼肉,性命不保,是殿下仁厚,救我于苦难,之后又予我衣食,给我庇护之所,让我学得一身本领。”
她原本,原本从未想过背叛他啊……
哪怕最恨他时,也愿意为他而死!
她低声道:“在凤祥宫,殿下救我性命,为我不惜和娘娘反目,我深感愧疚。”
宁王:“这只是弥补我昔日错处的万分之一,我往日不曾护着你,让你满身伤痕,今日回想,总觉得已经晚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来,以手支着额,喃喃地道:“所以你如今要离开,是不是?”
青葛指尖发颤,她咬牙道:“殿下,你若要留我,那我便不走。”
宁王却道:“不,我不留你,我若留你,却不能好好安置你,也是害你,如今你既已做出选择,可以走,只是你答应我,两年后记得回来。”
青葛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我明白。”
宁王:“我要你完好无损地回来,不要受伤,不要中毒,我要你……”
他的声音沉厚沙哑,带着些许祈求,或许是关怀:“保重身体,可以吗?”
青葛鼻子发酸,一时竟无法言语。
宁王:“遇到事情,有一千种有一万种的解决方法,你却选择了最极端的那个,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因为也许对你来说只有那一个选择,也是你这些年来学到的唯一的办法。”
他艰涩地道:“这也是我的错。”
是他亲手制定了千影阁铁一般的规矩,把昔日那个倔强的孩童扔进去熔炉中,要她跌跌撞撞落得一个体无完肤,所以才有了今日的铁石心肠。
所以他才一遍遍地用心去承接她的冰冷和刚硬。
他声音发颤:“可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保重自己。”
青葛咬着唇:“殿下。”
宁王顿了顿,垂下眼,声音低沉犹如呓语:“我希望若遇到什么难处,你能想起来,你还可以回禹宁,回千影阁,我纵然并不是一个宽容仁厚的人,可我以后会尽我所能,庇护我的下属,不至于让别人欺负,哪怕加害你的那个人是我的至亲,我都会尽我所能。”
青葛心思恍惚间,想起那一日她做了噩梦,梦到冰天雪地颠沛流离。
结果有一双温暖的手抱住她,醒来后,是宁王。
这一刻仿佛昔日的梦境成了真。
她用嘶哑的声音道:“殿下,青葛记住了。”
宁王:“你既要去缟兖,不可能让你一穷二白地去,我已经为你做好安排。”
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就在案上,你自取便是。”
青葛听这话,视线缓慢地移向一旁,却见那是一封腊封的公函,以及一五色琉璃玉匣。
宁王:“打开看看。”
青葛犹豫了下,打开那公函,抽出后,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里面竟是黄白麻纸写下的敕书,是下给她的,上面加盖了皇帝的御画。
她快速地读过,敕书上写的是“兹封千影阁青葛为四品云麾将军,命尔前往缟兖,专理田亩核实,人口登记,建土地簿籍和赋役黄册,望秉持忠诚,恪尽职守,不负朕之厚望”。
她惊讶地望向宁王。
宁王:“你受了委屈,我能为你做的不多,只能在父皇面前为你请旨,望你有银钱傍身,望你升官加爵,这次你前往缟兖,会配有两位副官相随,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只盼你能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青葛静默地看着那敕书。
宁王哑声一笑:“你也不必觉得这是什么旁门左道,这次朝廷选派能臣良将前往,代天子巡狩,注定一路艰辛,危机四伏,你若只是五品天武官,终究难以服众,也有失我天家颜面。”
“所以我才为你请了这四品武官云麾将军之缺,你将以朝廷钦差使的身份,以四品武官之身前往缟兖,主持亩田丈量大业,去扫平大晟国土遍地横生的荆棘,让官道驿馆四通八达,抵达内廷不曾触及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