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青葛的梦中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画面,她逃无可逃,终于被他窥破。
遮掩的一切被揭开, 他用冷漠鄙薄的眼神看着自己。
隐藏在角落的阴暗骤然被刺眼的阳光照射, 于是她藏无可藏。
此时,在宁王这样的目光下, 青葛突然意识到, 自己拼命扑扇翅膀,可在这个人面前, 她依然无法挣脱, 他就如同头顶的五指山, 让她插翅难逃。
宁王静默地望着跪在地上的青葛, 就这么看了良久, 才终于道:“青葛, 说说吧。”
他补充说:“本王想听真话。”
青葛低垂着头:“敢问殿下想听什么真话?”
宁王:“那一年的大祭之日,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青葛听他这么问, 自然知道他将一切看在眼中。
她越发恭敬地道:“属下不敢说。”
宁王:“可是本王想听。”
青葛便不说话了。
花厅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一高一低, 相伴响起。
良久,青葛终于道:“殿下既心知肚明, 又何必来问属下,属下还想活下去, 既想活,那就永远不敢张口。”
宁王发出一声轻笑:“好一个永远不敢张口, 你不敢张口,却敢下毒是不是?”
青葛:“贵妃娘娘对属下欲铲之而后快, 属下几次狼狈逃生于娘娘手下,这次娘娘召属下前去凤祥宫,属下知道便是勉强躲过这次,也未必能躲过下次,与其遭受痛苦日日忐忑,倒不如一了百了。”
宁王听此,原本过于冷静的眸子瞬间奔涌出浓郁的墨色。
他咬牙,一字字地道:“你倒是聪明得很,你故意的,用这种小手段利用本王,倒是仿佛本王是个傻子,天下头一号的傻子!”
他骤然的情绪爆发让青葛惊疑不定,她以首触地:“殿下不傻,殿下宅心仁厚。”
宁王却突然迈步,挺拔的身形大步走到她面前,袍角飞扬间,他冷冷地道:“好一个宅心仁厚!你很会是不是?自己给自己下毒,还是这种烈毒,是觉得自己有九条命,还是笃定会有人救你?你是指望谁来救你?叶闵,太子,还是谁?还有哪个?”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
青葛听着这扑面而来的怒意,反而冷静下来。
事情该来的总归会来。
她越发恭顺地道:“属下不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属下一条贱命,还不至于劳驾叶先生,劳驾太子殿下。”
说着间,她抽出自己的薄刀,依然跪着,不过却用双手将那把薄刀高举过头顶。
她恭敬地道:“殿下,事已至此,属下愿意听凭殿下发落,殿下要属下死,属下绝无二话。”
宁王嘲讽地道:“你说这话,可不是求死,你是别有所求,对不对?”
青葛低垂着头,道:“属下如今已经见罪于贵妃娘娘,娘娘为殿下生身之母,若娘娘不肯放属下一条生路,属下岂不是让殿下左右为难,所以属下自请离开,愿为马前卒,前往缟兖。”
宁王拧眉,打量着青葛很久,之后终于长叹一声,哑声道:“你真当本王是傻子,你就是想离开,想去缟兖,绕了这么大圈子,使了好一个手段,你总算说出这句话了是不是。”
青葛:“殿下,青葛的命原就是你的,全看你如何裁决。”
宁王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她,只觉胸口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在升腾,让他恨不得紧紧揪住她,让他恨不得抓住她的肩膀质问为什么。
想将一切毁灭,想狠狠地逼着她说话,想让她给予自己想要的那些。
青葛低着头,她清楚地听到,上方男人的呼吸声沉重而缓慢,一下下地那么响起。
过了许久,她终于听到他用疲惫的声音道:“以后,本王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青葛顺从地道:“是,属下会牢记殿下的话。”
宁王听她说得好听:“是吗?”
青葛斩钉截铁地道:“是。”
宁王便突然笑了笑。
他笑起来凉渗渗的:“为什么这么想去?就非要走吗?”
青葛望着前方男人袍底上的绣纹,道:“殿下可还记得,昔日随云山中,殿下曾经说过的话。”
宁王神情一窒。
他有些艰难地抿了抿唇。
他并不想听到,也不想提及,甚至不能去回忆。
青葛垂着眼睛,用平静的声音道:“当时殿下说,夏侯氏盘踞绀梁,绵延千年,他们藏书阁中的书籍包罗万象,先帝时御史修史书,还要找上夏侯氏来借阅前朝史书,说江北兴修水利,遇峭壁水渠无法通行,为了能够请到温家的天机坊能匠,皇太子亲自前往荼雍温家游说。”
当她说起这个的时候,依然记得那个暗黑犹如鬼魅的夜晚,也记得他犹如刀锋磨过石头一般的声音。
她低声道:“殿下说,我不配。”
宁王薄薄的唇几乎毫无血色,藏在袖下的拳紧紧攥起,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冷凝,迫人。
青葛却是已经不再在乎,她轻笑一声,道:“属下长在宁王府,受教于千影阁,自小吃的每一粒米,
穿的每一件衣,全都是殿下的供养,属下也想知恩图报,也希望能有所成,希望许多年后,被人家说,至少不白养了这张嘴,不白花了那么多心思,而不是一句不配。”
她说出这话后,隐约有外面谁家的连响鞭炮声响起,遥远而闷重地响着,一下下,像是敲在两个人心上。
宁王低首,就那么看着这个跪着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