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卫兵回答说昨夜子时, 裴莺倏地哆嗦了下,胸腔里的空气仿佛被抽空,干瘪到极致的肺部泛起剧烈的疼痛。
恐惧, 慌乱, 无措。
所有的负面情绪如浪潮般席卷, 又似一只只水中鬼怪的手, 抓着她不断往下沉,沉入冰冷又无望的深渊。
如果有鬼神, 那个鬼神一定是大自然。山谷撕裂, 江河断流仅在几瞬可完成。
裴莺记得, 她读研那会儿有个来自大山的舍友, 某日夜里聊起往事,舍友说她差点就没办法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大山里贫苦,许多人日子过得紧巴巴, 平时只是勉强能果腹, 因此不少家庭为了生计绞尽脑汁。
有外出务工的。
她舍友的祖父祖母便是如此, 将自己几个孩子托付给家中老人, 夫妻二人在外谋生。某日回家探亲, 她年幼的父亲见到双亲欣喜不已,不想与之分开,于是在父母临行前,偷偷藏进了箱子里。
直到被带到车站, 这对夫妻才发现幺子竟悄悄跟了过来。当时条件不允许, 多带个孩子不合适,夫妻二人打算将幺子送回去。
但就在这时, 地震发生了。
车站内的设施疯狂摇曳,顶板掉落, 夫妻二人幸运没被波及,待地震结束后,他们彻底绝了立马离开的心思,想回家看看。
带着幺子的夫妻二人原路返回,结果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他们那个坐落在两山中的村庄没了,那两座大山竟合二为一,中间所有的东西,人也好,树木也罢,全部消失不见。
裴莺仍记得舍友说起这事时脸上的惊惧,她说虽然这些事她也是从父亲口中听来,但她父亲的表情和语气令她无比深刻。
如果当初她父亲没有调皮的藏在箱子里,那他将会随着他的祖父母和他的兄姐一起被埋葬在大山里。
除了从舍友口中听到的事,裴莺还从电视里看过地震救灾。
高楼大厦在地震中或沉入地下,或轰倒歪斜,油柏马路直接从中折断,钢筋水泥巨物尚且如此,更何况只是血肉之躯的人呢?
“数座村庄遇袭严重,数百房屋被毁,百姓伤亡预计不下千人。”
“昨夜子时。”
……
卫兵的话一声声在耳边交错回响,令裴莺头痛欲裂。
裴莺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找到她囡囡,要去救她,囡囡不能有事。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见到女儿,实在经不住两次丧女之痛。
若是囡囡有事,她也不活了……
然而怎么找,谁又会冒着危险肯为她去震区寻人?
“此事我已知晓,你且下去吧。”
身后传来醇厚的男音,陷在迷雾和仿徨的裴莺精神一震,那个刹那飘走的思绪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猛地扯回。
裴莺忙转了个身。
她还在他怀里,他的长臂圈着她,她抬眸迎上他幽深的眼,第一次张口却因情绪起伏得过分,只出了个气声。
裴莺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些:“将军,您能不能派人去那边帮我找找息女?”
她知道女儿身边有五十个幽州骑兵,但她更清楚大地震后一定伴随有余震,此时派人过去,很可能连带着救援部队一同有去无回。
她不能让他把之前那些当作可以被舍弃的沉没成本:“而且将军,那边还有您的骑兵,您爱兵如子,一定不会放弃他们的对不对?”
霍霆山凝视着她已然通红的眼眶,她面上血色褪去后,一张玉面宛若霜雪般清透,只有眼眶和唇残余了一点绯色,那双沁了水的眸子再次清晰映着他的倒影。
“夫人,地龙大翻身后必有余动。”霍霆山面上情绪很淡。
裴莺咬了咬唇,试图在脑中搜寻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但时间太紧促了,地震的消息令她此时头脑一片空白。
她什么也想不出来。
只能看见面前人那双同样映着她身影的狭长眼眸。
裴莺眼瞳微颤,第一次主动抬手握着他的大掌:“将军,您能帮我去找息女吗?”
几乎是她的手一碰到男人的手掌,他的大掌就立马收紧了,将那只骨节纤细的素手裹在自己掌中。
男人带着厚茧的指腹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肌肤:“所以夫人的意思是,若是我肯派人帮夫人找令媛,夫人就乐意当我的女人?”
裴莺那个“是”字在将要吐出的最后一瞬,被她为数不多的理智强硬拉回。
她缓缓摇头。
霍霆山动作顿住,皱着眉正欲开口,又听她说:“我可以陪您几宿。”
霍霆山眉心松开些,但很快又皱了起来:“夫人为何只愿和我当露水夫妻?”
他比她那短命鬼夫君都不知要强几何,她为何就这般对他避之不及?
裴莺见他反而说起其他的,只觉他还是不乐意出兵寻人,方才鼓起的希翼像被扎破的皮囊,咻咻的迅速干瘪下去。
裴莺挣了挣手,想将手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