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放下酒杯,笑眯眯的拿出个信封,上面写着“示季子懋修”,正是张居正写给张懋修的那封信。
是饭前,朱翊钧找张懋修要来的,说张先生教子有方,他要好好学习一下。
朱翊钧展开信:“甲辰下第,然后揣己量力,复寻前辙,昼作夜思,殚精毕力,幸而艺成,然亦仅得一第止耳,扰未能掉鞅文场,夺标艺苑也。”
“我记得,先生是丁未科进士,未曾听说甲辰科赴考,又怎会有‘下第’一说?”
“……”
张居正看看朱翊钧,又看看那封信,还真是有个“甲辰下第”。
为了鼓励儿子走出低谷,她他真情实感的写下这封信,竟是一不小心,代入了上一世科举落榜的经历,稍稍提了一嘴。
张懋修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竟然被朱翊钧发现了。
张居正并不慌乱,他半眯着眼,露出微醺的姿态,就这朱翊钧的手,端详那信纸半晌,这才说道:“还真是甲辰。”
他站起来,躬身朝朱翊钧行了个大礼:“臣的确是丁未科进士。那日陛下赐进士宴,臣饮酒归来,见懋修把自己关在小院中,拒不见人,不吃不喝,神思恍惚,遂提笔写下这封书信。许是时间记错了,又或者将假想误当作现实,也未可知。”
说着,他又深深叹一口气:“懋修自幼聪颖,心高气傲,一直以来,臣对他寄予厚望,实在不忍见他自暴自弃,一蹶不振,还请陛下恕罪!”
朱翊钧极少看到张居正如此真情流露,看来张懋修落榜,确实遭受打击巨大,连家里人也为他担心不已。
朱翊钧握着张居正的手,情真意切地说道:“先生放心,懋修聪颖,待他想开了,潜心学习,从头再来,三年之后的庚辰科必将进士及第。”
张居正又躬身一拜:“承蒙陛下圣恩。”
朱翊钧扶着他,笑道:“先生客气了,我早已将先生当做家人,懋修是我的弟弟。”
张居正抬头,望进朱翊钧眼里,那里面满是真诚。
另一边,张简修与张若兰投壶,被碾压,向朱翊钧求助,希望他能过来帮自己挽回颜面。
朱翊钧过去取一支箭,走到张若兰跟前,低头笑道:“若兰可愿与我一队?”
张若兰接过他手里的箭,笑道:“你我二人联手,对阵他们四个,岂非胜之不武。”
张嗣修说道:“妹妹这话说反了吧。”
张若兰看向朱翊钧,认真问他:“反了吗?”
朱翊钧扬起嘴角:“比了才知道。”
于是,新一轮投壶正式开始。
张简修还没搞清楚状况:“不是跟我一组吗?”
朱翊钧本打算下午带张懋修出门散心,但宫中有事,只能下次。
户部呈上今年宗室开支,朱翊钧看到组后那个数字仍旧触目惊心。户部尚书却说,这已经是经过几次削减后的数字,仍旧触目惊心。
朱翊钧问户部尚书王国光:“不能再削减一部分吗?”
王国光为难道:“恐怕不行。”
“为何?”
王国光答:“嘉靖时期削减过一次,隆庆年间又削减了一次。祖制规定,凡大明宗室子孙,不得入仕为官,不得从四民之业,亦不得离开藩国。”
“……”
太祖高皇帝分封藩王,是让他们镇守一方,承担起守卫大明疆土的职责,必要时听从朝廷调遣,因此给予非常优厚的待遇。
想法还不错,然而,有两个问题。第一,太祖高皇帝驾崩没几年,手握兵权的藩王先坐不住了。
《皇明祖训》说:“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
成祖拿来就用,靖难起兵,直取南京。
他用完就不许别人再用,于是,对藩王制度稍加改动,陆续剥夺各地藩王的兵权。
另一方面,宗室繁衍能力实在强悍,根据户部不完全统计,如今,分散在各地的大明宗室子弟已经多达六万余人。
一些高高在上的亲王和皇室近支,仍能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绝大多数宗室与皇家血缘疏远,禄米微薄,本就难以维持生计,嘉靖、隆庆年间还时常遇到拖欠和折算其他物品的情况,度日艰难。
许多宗室日子过得穷困潦倒,王国光也给朱翊钧举了例子:“有的年遇三十而不婚,有的暴露十年而不葬。”
《皇明祖训》有规定,凡皇室宗亲,只要犯的不是什么谋逆大罪,就不会判处死刑,顶多囚禁起来,还能管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