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楼下来,大堂中央的戏台上,有歌女怀抱琵琶,吴侬软语听得叫人沉醉。
朱翊钧忽的轻笑一声,说道:“琵琶四斤。”
他的声音不大,但也飘进了楼上凭栏而立的二人耳中。
莫云卿和袁福徵对望一眼,看向楼下,人已经走出酒楼,往城外去了。
此时正值秋收时节,江南乃鱼米之乡,朱翊钧沿途看到农户收割稻谷,便忍不住凑上前跟人搭话:“老乡,今年收成如何?”
老乡笑得合不拢嘴:“好啊,好得不得了!”把沉甸甸的稻穗儿推到他眼前,“瞧瞧,若年年如此,老百姓何愁吃不饱饭。”
朱翊钧问:“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
农夫估算了一下:“我瞧着,晒干了怎么也得有个二石以上。”
说到这里,他又笑得见牙不见眼。
“往年呢?”
“往年?”农夫额头出现几条沟壑,叹一口气,“唉,那些年,不是大旱就是大水,大旱之后就是蝗灾,洪水之后就有瘟疫,粮食减半是常有的事。”
“别说填饱肚子,能活命就不错了。”
江南地区算是在遭受天灾最少的,旁边的河南、山东、山西、陕西,日子更难熬。
朱翊钧问:“这两年怎么样?”
提起这两年,农夫又脸上喜笑颜开:“这两年光景好,没灾没害,干了就下雨,涝了就出太阳,你瞧瞧,这粮食长得多好。”
“感谢老天爷!”
此言一出,周围的农夫农妇个个双手合十,仰头望天,跟着他钎城的念:“感谢老天爷!”
朱翊钧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走了。心道:“谢什么老天爷,谢你们的万岁爷才是。”
走出去没两步,看到田坎上坐着个人,走近一看,还是个熟人。
那人一边和田间劳作的农户说着什么,一边埋头记着什么。
朱翊钧打眼儿一瞧,乐了:这不是又遇上熟人了吗?
他走过去,就在那人身旁,席地而坐:“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不仅对算学感兴趣,对农耕也有兴趣。”
此人正是之前朱翊钧在德安有过一面之缘的徐光启。
徐光启抬起头来,看到是他,也笑了起来:“李兄,你怎么来松江府了?”
朱翊钧说:“我闲来无事,四处游历,正好途经此地。”
他看一眼徐光启手里的小册子,问:“记的什么?”
徐光启把册子拿给他看,上面记的正是各家各户今年的收成。
徐光启说道:“这样的册子我还有几十个,记录了他们有多少亩田,用的什么样的秧苗,插秧前后分别做了什么,粮食产量如何。”
朱翊钧笑道:“你不好好读书,记这个做什么?”
徐光启合上他的小册子:“这可比读书重要,我都记了两年了,每月都来。”
朱翊钧好奇道:“你要做什么?”
“我打算多记录几年,看看哪些农户亩产的粮食最多,把他们的经验总结起来,选出良种,让其他人也按照这个方法种。”
朱翊钧点点头:“确实,听起来比读书有意义多了。”
徐光启又道:“接下来,我还打算统计水旱虫灾,对各项救灾措施分析利弊,寻找可以备荒充饥的野菜。”
朱翊钧问:“这是你研习算学的原因吗?”
“是,也不全是。”徐光启说道,“算学很重要,人人都用得上。最起码,上缴田赋,买卖粮食,不被人欺骗愚弄。”
朱翊钧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怎么上缴田赋还会被骗?”
“那可不,农户不识字也不实数,不都由那些粮长说了算。”
粮长就是官服指派的富农,收取田赋,再统一上缴衙门。他们往往会在其中做手脚,谋取利益。
朱翊钧说:“以后不会了。”
“嗯?”徐光启没听懂,“什么不会了?”
朱翊钧说:“你说的情况以后不会再发生。”
徐光启打量他:“你怎么知道不会?”
“因为我是皇帝……”朱翊钧停顿片刻,补上后半句,“他表哥。”
“……”
“皇帝的表哥”这身份听起来很唬人,实际没有什么用,不如一个有实权的地方官。
“唉!”徐光启叹一口气,“说不得,说不得明年我就不能时常出来了。”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