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道:“大汗年老多病,动工建城,全由我一人主持。如今城池已经落成,还请方总督和义父替我上奏朝廷,请大明皇帝赐名。”
大明皇帝此时就坐在一旁,已经开始在心里给她的城池命名了。
方逢时看向朱翊钧,后者微一点头,方逢时便笑着道了声恭喜:“回去之后,老夫就拟奏疏,明日送往京师。”
三娘子听完,笑了起来,又道:“还有一事,大汗近来信奉佛法,此次前来宣府,他特意叮嘱我,向朝廷请求赐予佛经和喇嘛僧。”
这个事情昨天朱翊钧就和方逢时等人商议过,既然俺答现在一心向佛,这是个让他“放下屠刀”的好机会,朝廷必定要大力支持的,佛经、喇嘛僧这些都好说,既然他向朝廷请求,都赐给他便是。
方逢时又叫人抬出几口大木箱,里面装的是赏赐给土默特部的布匹和银两,同样的,三娘子也准备了草原上等马匹前来纳贡。
一谈完正事,把汉就迫不及待拉着朱翊钧要切磋武艺。
朱翊钧原以为他功夫一般,真正打起来才知道,草原上的男子,个个精壮强悍,那种一上来就拼尽全力的刚猛招数真不是每个人都能扛得住。
扛不住,多半就要毙命于他们锋利的弯刀之下。但朱翊钧在上次与董狐狸的较量中已经吸取了经验。
把汉上来就是一顿猛攻,朱翊钧并不与他争锋相对,反而用敏捷的身法避其锋芒,故意露出破绽给他,诱他来攻,总是给他一种只差一点就能获胜的错觉,渐渐使他放松警惕,忽略防守一味猛攻,就在此时,朱翊钧看准时机,一击制胜。
把汉的弯刀终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一条玄色巨龙袭向胸口。一阵闷痛之后回过神来,他才发现,那条龙只是对方手中铁棍上的浮雕,出手太快,让他产生了错觉。
把汉败下阵来,输得心服口服,对朱翊钧更是佩服不已。原来长得好看的中原人,打架也不都是花拳绣腿,他们更擅长观察和思考,运用智慧。
晚上,吴兑在府上设宴。朱翊钧喝惯了宫中绵软的长春酒,边关的烈酒入口像一把刀子,也像一团火,咽下去能从嗓子一路烧至腹中,他始终喝不惯,更不能把汉那般,一斗碗一斗碗往下灌。
喝完了酒,他就拉着朱翊钧聊天。朱翊钧三言两语,就把他过往二十多年的经历都套了出来。
三岁那年,他的父亲铁背台吉突然离世,死因不明。俺答认为,是他众多妻子对他施行了“媚蛊”,一怒之下,把铁背台吉所有妻妾全部处死。
俺答正妻要求欲以一百童子、一百驼崽为之殉葬,引起了牧民激烈反抗,只得作罢。
把汉那吉成了孤儿,由俺答和妻子亲自抚养,宠爱有加。
一直以来,把汉对祖父的感情十分复杂,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又抚育自己长大。终于,在得知俺答抢走了他看上的女人之后,多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恨意终于爆发,他选择向大明投降。他说:“我知道这样做他会难过,可那时的我,就是想要看他难过。”
朱翊钧问道:“那……你后悔吗?”
“后悔?”把汉皱眉,露出疑惑的神情,思索片刻之后,果断摇头,“我不后悔!”
朱翊钧又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把汉今天高兴,喝了个痛快,纵然酒量不错,也有些口齿不清。
“因为那几年,草原的气候一年比一年恶劣。大汗南犯大明,为了报复,大明每年都会到草原烧荒,牧民的日子越来越难熬。”
说话的是三娘子:“大汗年事已高,对于部落的掌控一日不如一日。”
“不仅大明需要和平,草原上的牧民也需要和平。”
在朱翊钧的影像中,蒙古人不是在内斗就是在犯边,妥妥的战争分子,何来和平一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一个蒙古人口中,听到“和平”二字。
如此说来,不管什么民族,女子生来就比男子多了一份慈悲心。朱翊钧忍不住想,若是草原各部首领都如俺答这般,年老多病,信奉宗教,把军政大权交给身边更有远见的女性掌管,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战争而丧命。
朱翊钧抬眸,不禁又多看了三娘子一眼,对方也正在看他,并端起酒碗朝他扬了扬。
朱翊钧不爱喝烈酒,但他愿意为了和平,敬眼前这位奇女子。
于是,他将酒杯推到旁边,换上酒碗斟满,一饮而尽。
三娘子不愧为女中豪杰,喝酒比他们这些中原男子更为豪气。此时,她的面颊微微泛起红晕,慧黠中又多了几分妩媚。
又是一大碗烈酒入腹,她将酒碗潇洒一抛,随即来到厅堂中央,跳起了蒙古传统舞蹈。
酒过三巡,朱翊钧没想到,还能看一场异族女子的歌舞表演。
只见三娘子盘旋至吴兑身旁,倾倒在对方膝下,偏头,真真如少女在父亲膝下承欢一般,露出天真而明媚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