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是内阁首辅,大事小情自然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朱翊钧为了方便照顾隆庆,处理奏章,干脆搬到了乾清宫,又住回了他曾经住过的东暖阁。
那晚,他提着七星闯到隆庆跟前的事迹早已在后宫传开了,那些个莺莺燕燕,就算想趁着隆庆生病,到御前刷一波存在感,碍于皇太子的威慑力,也不敢来了。
皇太子太忙了,每日要读书、要批阅奏章,还要照顾父皇。他只得早期半个时辰,天未亮就在早春的风雪中练功。
那些看似纷繁复杂的国事,于他而言倒是不那么费神。他在世宗身边长大,奏折就是他的课外读物。奏章中,哪些是废话,哪些是重点,哪些有夸大的成分,哪些细节容易被忽略,他快速浏览一遍,就能提炼出来。
同样的,哪些大事需要与内阁商议之后,权衡利弊再做抉择,哪些事情可以放权,直接让大臣处理,哪些是因为党争而故意小题大做,他也能分辨出来。
要实在看不透彻,他还有两位帮手,可以问大伴,也可以向张先生请教。
孟冲被罢免之后,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便空了出来。高拱很快物色了新的人选,推荐了尚宝监掌太监接任。
走了个看仓库的,来了个厨子,走了个厨子这又要弄来个管公章的,朱翊钧实在有些忍无可忍,对高拱说道:“高阁老,我觉得你在内阁屈才了。”
高拱一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都做到了内阁首辅,位极人臣,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官,怎么能叫屈才呢?
“臣,不知殿下此言何意?”
朱翊钧看着他,笑得一脸和煦:“我想将你调任兵仗房。”
“兵仗房?”高拱有些不耐烦,觉得这孩子是在拿他寻开心,“去兵仗房做什么?”
朱翊钧理所当然的说道:“去研制火器。”
“臣是个读书人,于火器研制一窍不通。”
“这样啊……”朱翊钧忽的敛了眉目,沉声问他,“那你认为掌勺的和管宝玺的,谁的奏章批得更好?”
“……”
高拱听明白了,这是在向他发难。
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怎么能输给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高拱沉着下来,应道:“臣以为,司礼监掌印看中的并非批阅奏章的能力,而是德行。”
“德行?!”朱翊钧差点笑出声来,“陈洪和孟冲都由高阁老举荐,他二人加一起能凑出几十万辆白银,却凑不出一两‘德行’。”
“……”
皇太子为什么对司礼监掌印的人选如此上心,高拱心知肚明。
现在司礼监有四名秉笔太监,其他三人都是隆庆即位之后,陆续提拔上来的,只有冯保的资历最老。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他都应该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首选。
但高拱也很清楚冯保与张居正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不止一次在文渊阁外看到过二人交谈。
皇太子监国,他的伴读升任司礼监掌印,他的老师是内阁次辅,那高拱这个首辅岂不要沦为和当初的李春芳一个境遇。
他就是那个将李春芳架空的人,怎么会容忍角色转变,他自己成为李春芳,而张居正取代他的角色。
等张四维返京,他第一个就要驱逐张居正。曾经他欣赏张居正的学识与才华,以为他们是一条心,将他引为知己,期待与他一起入阁拜相,匡扶社稷。
现在入阁的目标达成,二人却再难破镜重圆。
他看到了张居正的野心,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连夫妻都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何况是同事。
首辅的位置只有一个,说是一同入阁拜相,无非是一人拜相,另一人陪衬罢了。
没有哪个大臣入阁只是为了当个次辅,陈以勤、赵贞吉、殷士儋,他们都有一颗成为首揆的野心,终究没那个实力罢了。
张居正想要取而代之,他又何尝不不是早早的动了想要赶走张居正的念头。
他们之间,注定只能留下一个人。
因此,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冯保当上这个司礼监掌印,宦权的旁落,于他而言是个极大地威胁,冯保的屁股落在这个位置上,就意味着他的首辅生涯进入倒计时。
司礼监掌印究竟是论资排辈选冯保,还是空降个管公章的,首辅说了不算,皇太子说了也不算,得皇帝说了才算。
想让皇帝听从谁的意见,就要看谁能说服皇帝。
想到这里,高拱心中一凛,他算是看出来了,他们这位皇太子,年纪虽小,却跟个人精似的。成天笑眯眯的,一脸天真烂漫,心思缜密,博闻强识,跟他父皇完全是两个路子,和他那个皇爷爷倒是一脉相承。
高拱觉得事情有些棘手,现在皇太子住在了乾清宫,整日与皇上朝夕相处。隆庆对这个儿子宠爱至极,极少拒绝他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