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很长,看完之后朱翊钧还自己提炼了一下重点,而后总结出三个疑问:
第一个问题:这个赵全是什么人,听名字像是汉人,他为什么会在蒙古,朝廷又为什么要俺答汗将他交出来?
第二个问题:这段时间,俺答汗在做什么,他的态度是什么?
第三个问题:朝廷究竟能在此次事件中获得什么好处?
他思来想去,选择了最方便快捷的方式寻找答案——进讲之后向张居正请教。
张居正先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赵全,是雁北地区白莲教头目,嘉靖三十三年,他率领一众教徒私自越过边境,叛逃至长城外的河套丰州地区。
“白莲教?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朱翊钧皱眉仔细思索片刻,“我想起来了,是《大明律》!”
张居正说道:“白莲教渊源于佛教的净土宗,相传净土宗始祖,晋代释慧远在庐山东林寺与刘遗民等结白莲社共同念佛,后世信徒以为楷模。”
“太祖高皇帝很早就认识到,此教若发展壮大,对朝廷百害而无一利,在《大明律》中明令禁止。”
“但白莲教在民间仍旧率竟不知,并且发展出许多分支,教首的目的也大不相同。他们有的借兴教之名,欺骗信徒,聚敛钱财;有的凭撰写经卷攀附上层,取悦士绅,甚至官宦;有的更是在宗亲、官吏中发展信徒;还有的,则是狼子野心,煽动信众反对官府,甚至举兵造反。”
“我知道了,赵全就属于最后一种。”
“是,也不是。”
“诶?”朱翊钧歪头,“这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解释道:“赵全只是个小头目,追随他的教众也都是些饱受战争困扰的边关贫苦百姓,他倒也想和朝廷作对,苦于没有实力。”
他这么一说,朱翊钧就明白了:“所以,他就煽动这些百姓,跟他一起逃去了关外。”
“没错!”张居正继续说道,“蒙古人游牧,居无定所,这些人到了关外,开始建造房屋,开垦农田,蒙人便称其为‘板升’,‘板升’就是房子的意思。”
朱翊钧继续问道:“那他们和俺答又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他煽动百姓跟随他出关的目的。据称,赵全等人初到丰州,正逢俺答腿疾发作,下不了地,也骑不了马。赵全在成为雁北白莲教主之前,是个郎中,略懂些医术。于是,他就冒死入应州买药,治好了安答的腿疾,也因此取得俺答的信任,渐渐视为心腹。”
一个汉人,千方百计逃到关外,去抱蒙古人的大腿,帮着敌人来对付自己的国家,乍听之下,叫人咬牙切齿。但仔细一想,这并不符合逻辑,土默特部这种居无定所的游牧民族,生活物资极度匮乏,能许他什么好处?
朱翊钧问道:“他有什么目的?”
张居正又道:“站稳脚跟之后,赵全等人的野心逐渐显露,他们为俺答建起九重宫殿,拥立俺答为帝,而他们称王,也建起了颇大规模的土堡,又不断从关内煽动百姓,跟他们去丰州。”
“据称,赵全有人口万众,周延数十里,马匹五万,牛三万头,谷二万斛。俺答多次犯我边境,正是有他从旁煽动和策划。”
朱翊钧梳理了一下这个赵全的所作所为,分析他的逻辑和动机:“他先是煽动边境贫苦百姓跟随他出关,再讨好俺答,从中获取利益,让这些百姓开垦荒地,筑起村落,甚至城镇。”
“然后他再挑唆俺答继续南犯,使得边境百姓进一步因为战乱流离失所,他继续带着这些人出关,壮大他的城池。时间一长,人越来越多,他的势力范围也越来越大,美美的当个土皇帝。”
朱翊钧赞同的点头:“是这么回事。”
“唉!”朱翊钧叹一口气,“只是可怜了那些百姓,明明是这个赵全害他们颠沛流离,背井离乡,他们却把敌人供奉起来。”
“就算那个赵全封王称帝又如何,百姓的日子未必能好过。”
“没什么可怜的,”说话的不是张居正,是从窗外探个头进来的刘守有,“殿下有所不知,出关的不止百姓,还有逃兵?”
“逃兵?”
刘守有说道:“这些逃亡关外的人,有的开垦荒地,有的生产些手工艺,老百姓嘛,到哪里都得凭手艺过活,无可厚非。”
“但有的人是边关兵变叛逃的士卒,俺答从中挑选狡诈之徒,装扮成僧人或是乞丐,流窜于边境一代,甚至潜入京师刺探情报。”
朱翊钧诧异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刘守有耸了耸肩:“我审过好几个。”
“那……那些人呢?”
“宰了。”
“宰了?!”朱翊钧惊呼。
“对呀!”刘守有笑道,“该问的都问了,这些通敌叛国的贼人,就这么宰了也算便宜他们了。有些甚至撑不过拷问,刑架上就断了气。”
诏狱的各种酷刑,朱翊钧虽未亲眼见过,倒也早有耳闻。
张居正又道:“鞑靼骁勇善战,却不通谋略,正是赵全等人为之出谋划策,提供我军情报,制造利兵坚甲、云梯冲竿等武器,提供各种兵法建议。据称,每有战事,俺答甚至亲往赵全家中商议。自此后,鞑靼岁掠边境,不但抢夺财物,也劫掠人丁,以千万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