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归骂,接下来,近一半的篇幅,除了指责嘉靖这些年来犯下的错,也从各方面提出自己的意见,希望嘉靖能够做到节省和振作,九卿、百官各司其职。
“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一反情易向之间,而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于焉决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说得挺好,但海瑞还是越界了,干了他工作职责之外的事情。
所谓“言谏”“驳正”这些都是言官,即御史、给事中的工作范畴,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户部主事来说这些。
朱翊钧合上奏疏,放回到御案上。刚转过身来,就看到皇贵妃从外面进来了。
小家伙走过去,仰起头说道:“皇爷爷睡着了。”
皇贵妃捧着他的脸,心疼的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有你一个孩子陪在陛下身边,真是难为你了。”
朱翊钧摇了摇头,皇贵妃又说道:“这里由我看着,你快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来人,送殿下回寝殿。”
冯保和陈炬就在殿外候着,听到皇贵妃的声音,连忙进来。
冯保牵着朱翊钧的手,带着他离开正殿。
临走前,朱翊钧还特意看了一眼,陆绎和刘守有都不在,想来,应该是去抓那个海瑞去了吧。
海瑞,一个户部主事,六品官。朱翊钧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六品官还是当年太液池畔初遇张居正。
在御前,六品官还真是个稀罕物。
别说朱翊钧,连嘉靖也不知道户部竟然还有这号人物。他什么出身,哪年的进士?
连嘉靖也不清楚这个海瑞的来历,还得内阁来告诉他。
海瑞,生于正德八年,直到二十八岁才考入县学,三十五岁,也就是嘉靖二十九年才考中举人。后来于嘉靖三十年、三十三年连续两次会试落榜之后。
朱翊钧听过、见过许多神童,不那么神,甚至不那么聪明,还能在他皇爷爷跟前,以这种另辟蹊径的方式露脸的,海瑞算是第一个。
屡试不中,海瑞决定不考了,去吏部报道等着做官。
举人当官不看成绩,看脸,海瑞学习不怎么样,但大抵是长得还不错,没多久就当官了——福建延平府南平县当教谕。
朱翊钧不知道教谕是个什么官,反正肯定不是大官。
嘉靖三十七年,海瑞被任命为淳安知县。
嘉靖四十一年,海瑞调任兴国县知县。
嘉靖四十三年,海瑞被选拔为户部云南司主事,赴京师任职。
这就是个简历,也看不出别的什么来,甚至还没有黄锦所说“他把家眷送走,给自己买了个口棺材”立得住人设。
后来,朱翊钧专程找到陆绎和刘守有,问道:“是你们抓的那个海瑞吗?”
刘守有说:“我抓的。”
朱翊钧来了兴趣,坐在太液池边一块大石头上:“给我说说呗。”
“说什么。”
“怎么抓的?”
“嘿!”刘守有抚掌,坐在他旁边,“那日我带人闯进他家里,他就在堂屋中间坐着,旁边放一口棺材。”
“然后呢?”
“没了。”
“……”
看刘守有刚才那架势,朱翊钧还以为他要讲个多么精彩刺激的抓捕画面,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
刘守有见他小脸上写着“我不信”,便又说道:“真的,没了。除了那口棺材,和他屁股下面那把凳子,他家啥也没有。书上说,家徒四壁,我算是第一次见识了。”
“那海瑞瘦得跟麻杆似的,穿一身粗布衣服,上面还打着补丁,哪像是个当官的,京郊种地的都比他穿得光鲜。”
朱翊钧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刘守有挠挠头,“后来就送去了镇抚司,下了诏狱。”
说到这里,刘守有还嘀咕了一句:“这段时间,诏狱可够热闹的,前些日子来了个胡宗宪,这几日又抓了个海瑞。”
朱翊钧问:“他俩在诏狱怎么样?”
刘守有答道:“胡宗宪整日长吁短叹,写写画画,海瑞嘛,该吃吃该睡睡。我瞧他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家里伙食兴许还不如诏狱。”
朱翊钧看着他,若有所思。刘守有被他这么看着,浑身不自在:“怎……怎么了?”
朱翊钧说:“武进士,你不该做锦衣卫。”
刘守有立刻站起来,躬身,抱拳:“臣多谢殿下提携。”
朱翊钧也站起来:“你应该去茶馆说书。”
说完,他转身就跑开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刘守有,回头去问陆绎:“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陆绎白他一眼:“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