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连棺材都给自己买好了,就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一个要赴死的人他怎么可能逃跑呢。
听了黄锦的话,嘉靖更气,不停的喊:“朕要杀了他,杀了他!”
他又瞪向黄锦,迁怒于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个老太监:“朕连你一起杀!”
说着,他就一脚踹了上去,可惜他因为暴怒,身体僵直,只是做了个抬腿的动作,轻轻碰了黄锦一下。
黄锦不敢躲,仍旧跪在他跟前,不住磕头。
“陈洪,陈洪呢?”跪在外面的陈洪赶紧小跑着进来,“去,让人把这个海瑞抓起来,下诏狱。”
“是,奴婢这就去!”
陈洪没有黄锦受宠,他没什么本事,正因为没本事,嘉靖才让他当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皇上说什么,他只管做什么,听话就行。
陈洪退出了大殿,嘉靖仍在气头上,胸膛起伏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攫取空气。
黄锦担忧的喊道:“陛下,龙体要紧,龙体要紧啊!”
“闭嘴!”
若不是这么多年主仆情谊,嘉靖恨不得把他也关进诏狱。
送走家眷,购买棺材,这么重要的信息,他竟然不提前报上来,简直该死!
朱翊钧站在旁边,他很担心皇爷爷的身体,也担心皇爷爷真的把黄锦关起来。
黄锦是个厚道人,刚才嘉靖正在气头上,他原本可以不说那些话,但他还是说了出来,把一部分嘉靖对海瑞的恼怒转移到自己身上。
朱翊钧知道,黄锦这是在嘉靖怒火中烧的时候,救了海瑞一命。
很快,太医来了,太监们扶着嘉靖回寝殿休息,太医上前为他诊脉,开了药方。太监很快煎好药送进来。
黄锦要喂嘉靖服药,嘉靖一拂袖,“砰”的一声,碗砸在地上,褐色药汁撒了一地。
太监又端来一碗,朱翊钧抢在黄锦之前去接:“我来!我来!”
嘉靖余怒未消,逮着谁都能发泄一番,刚才太医来替他诊脉,跪在床边战战兢兢,一旁站着的十几个太监,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朱翊钧坐在床边,把盛满药汁的勺子缓缓递到嘉靖嘴边。嘉靖看着他,也不动手掀碗,也不张嘴喝药。
朱翊钧说:“撒了,要撒了,皇爷爷你快喝呀。”
“……”
有太监上前,接过他左手的碗,好让他把注意力都放在右手的勺子上。
嘉靖能毫无顾忌的朝任何人发脾气,除了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小家伙。
看着他满眼焦急又真诚,嘉靖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
祖孙俩只僵持了片刻,嘉靖就张嘴把药喝了。
朱翊钧紧皱的眉头稍稍展开:“这才乖嘛,先把药喝了。”
“喝完了药再生气。”
“那个海瑞,把他关起来,打屁股,使劲儿打。”
朱翊钧这是提醒了嘉靖,要杀海瑞不一定要砍他的脑袋,杖毙也是不错的选择。
朱翊钧看他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现在先不打,病好了再打,看着打才解气呢。”
他一口一口的,把药都给嘉靖喂下去,嘴里还碎碎念,没完没了的。
喝完了药,嘉靖躺下,大抵是药方中有安神的药材,也或许是发了那么大的火,累了,没一会儿,嘉靖就睡着了。
睡着了他的手还攥着朱翊钧的小手,不肯松开。
朱翊钧坐在床边安静的看着他,原来帝王生病的时候也会变得脆弱,只有紧握住与他血脉相连,也是身边最近亲的人,才能获取一点安全感。尽管,那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直到他睡着了,朱翊钧才抽出手,太监们跪在地上,无声的收拾一地狼藉。
朱翊钧走到外间,角落里站着不少太监,但大殿仍是让他有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海瑞那封奏疏还丢在地上,朱翊钧捡起来,就地坐在台阶上,又翻开看了起来。
朱翊钧虽然长在深宫,但他时常呆在嘉靖身边,嘉靖处理朝政也从未让他回避,许多事情,他也看过听过。
即便如此,对于天下局势,仍然没有具象的了解,看到海瑞这封《治安疏》依旧觉得震撼。
海瑞对嘉靖的职责,确实,绝大部分都有道理,但也不尽然。
至少朱翊钧觉得“不理朝政”这一条就还挺冤枉的。
虽说嘉靖不上朝,白天修仙,但人家处理奏章可是一点也不含糊。
尤其在玉熙宫的时候,朱翊钧偶尔留宿嘉靖的寝宫,深夜醒来,嘉靖要么批阅奏章,要么召见内阁和司礼监。
还有什么夫妻之情,朱翊钧虽然不懂,但也觉得,这不是身为臣子该管的事。
除了那句“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这篇奏疏中还有一句看得嘉靖火冒三丈的话:“盖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骂得实在太狠了,别说嘉靖,换了哪个皇帝嘴上不说,心里都想把海瑞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