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不说话,朱翊钧也没有说话,他坐在龙椅旁边的蒲团上,歪着脑袋,靠在嘉靖的膝头。
天色暗下来,太监进来点燃宫灯,嘉靖这才站起身,牵起朱翊钧用晚膳去了。
不久,徐阶呈上奏疏,开篇先慷慨呈辞,把嘉靖夸一遍,皇上勤政爱民、仁厚礼贤,实乃百姓之福……然后进入正题——景王已经薨逝,他也没有子嗣,理应国除,封地的田产就分还给当地的老百姓吧。
这么多年,徐阁老都已经把嘉靖的性格摸清楚了。皇上爱面子,先把他高高的捧起来,他心中再不乐意,也不能不答应。
五月,内阁次辅袁炜病重,嘉靖命太医前往诊治,效果不佳。六月,袁炜致仕返乡,行至安山驿站病逝。嘉靖赠少师,谥文荣。
虽然以前袁炜也不干活儿,但好歹有个次辅的名头,现在可好,袁炜一走,内阁只剩徐阶一人。
他再次上疏嘉靖,希望增补阁臣,这次嘉靖也不好意思不同意了。
于是,在徐阶的推荐下,礼部尚书李春芳、吏部尚书严讷任武英殿大学士,入阁理政。
他俩升了官,空出来的礼部和吏部尚书自然要有人补上。
举荐名单是由徐阶呈上来的,说是让皇上指派,其实也没有给他太多选择余地,反正选来选去,都是徐阶看中的人。
这份名单递上来的那日,朱翊钧正好休息,不用读书也不用习武,难得在正殿陪着嘉靖。
翻开名单第一页,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就让嘉靖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朱翊钧就在旁边,正埋头翻一本闲书,听到他的笑声好奇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封奏疏。内阁推荐的吏部尚书的人选是郭朴,和袁炜、严讷、李春芳一样,都因为擅长写青词入值西苑,朱翊钧经常见。
第二个人选,他更熟悉了。
几个月前,此人还差点因为惹怒了嘉靖,被赶回家种田。他就是裕王府邸的讲官,现任国子监祭酒高拱。
而嘉靖也正是因为看到高拱的名字而大笑起来。
朱翊钧实在不解,皇爷爷看到这个名字应该生气才对,为什么会觉得好笑呢?
嘉靖对陈洪说道:“既然郭朴和高拱都是徐阁老推荐的,那便准了吧。郭朴升任吏部尚书,高拱升任礼部尚书,批了送去内阁。”
“是。”陈洪接过奏折,往后退的时候,眼睛动了动,也在揣摩圣意。
大抵他和朱翊钧有同样的疑问,几个月前,嘉靖还被这位高大人气得怒不可遏,现在看到徐阶还推荐他从四品国子监祭酒,升任正二品礼部尚书,甚至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情很不错。
想来,应该是徐阶推荐了裕王的人,才让皇上觉得满意。
毕竟裕王现在可是一颗独苗,皇位唯一继承人,已经没有任何悬念。
这也是徐阶三番两次出手,又是在嘉靖面前说情,保住高拱,又是提拔高拱为吏部尚书,再进一步就该入阁了。
说到底,看重高拱这个人的能力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在裕王示好。
陈洪退出大殿。
朱翊钧才问道:“皇爷爷,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呀?”
“你说为什么?”
朱翊钧摇头:“我不知道。”
嘉靖哼笑一声:“自作聪明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两年来,徐阶大权在握,只手遮天,朝中上下都是他的人。朕不能拿他怎么样,现在能收拾他的人出现了,还是他自己找的。”
朱翊钧听了个似懂非懂:“皇爷爷指的是高先生。”
朱翊钧不懂,徐阶明明帮过高拱,又提拔了他,为什么皇爷爷会觉得高拱要收拾徐阶?
嘉靖但笑不语:“高拱,他在裕王府当了九年讲官,一朝得势岂会甘心屈居人下。”
“所谓帝王术,归根结底不过‘制衡’二字。”
他忽然俯下身,贴在朱翊钧耳边,声音低沉又带着诡谲的笑:“想要他们听话,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为他们培养背叛者。”
严嵩曾经依附于夏言,最后背叛了夏言,徐阶也曾依附于严嵩,最终也背叛了严嵩。
现在,高拱因其卓越的才能与野心,也即将成为这个背叛者的角色。
“走吧!”嘉靖牵着他往内殿走去,“去写一篇大字给朕瞧瞧。”
自从得了徐渭的指点,朱翊钧就跟开了窍似的,字写得越来越漂亮,非但漂亮,一笔一划,还颇有个性,凌厉中带着一点俏皮,锋芒都藏于细节处,温润又带着棱角。
嘉靖捧在手里看了又看,怎么看都喜欢。
天气越来越热,按照往年的安排,到了炎热的三伏天,嘉靖会把他的课停了,让他好好的玩一个月。
但是李良钦说了,练功习武,贵在坚持,应当冷不避三九,热不避三伏。
即便如此,嘉靖还是心疼他的小孙儿,就算皇太子出阁读书,寒冬酷暑也要休息,何况朱翊钧才五六岁,家里有皇位可以继承,又不指着他靠状元,这么拼做什么?
于是,嘉靖大手一挥,最热的那半个月,还是要让他休息。
一闲下来,朱翊钧就在宫里待不住,于是又闹着要去裕王府住几日。
他一年也就正月和六月能回王府两次,嘉靖也不拦着,就跟往常一样,让他身边的及命太监,陆绎和刘守有两名锦衣卫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