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又道:“我的一位旧友,徐文长一向恃才倨傲,看了他的文章,称他是今欧阳子也。”
朱翊钧听到“徐文长”三个字,耳朵都竖了起来。顺着这个人的手指望过去,顿时大失所望,那人看起来比他皇爷爷年纪还大。
提起徐渭,朱翊钧又想起来,在那个苏州小馆,他还结识了一位徐渭的朋友,名叫张元忭。
于是,朱翊钧又把殿内的考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看到张元忭,倒是看到那时与他们同桌,却又提前离席的两人。
这么说来,张元忭没考上,这两人考上了。
朱翊钧又有些失望,他能感觉得到,徐渭和张元忭的关系,比这两人更近一些。
关键是,张元忭更年轻,长得也好看一些。
这以貌取人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殿试有规定,答题不能超过千字,就算贡士们斟字酌句的写,一个两个时辰也足够了。
朱翊钧回到万寿宫,黄锦刚把熬好的药端来,让嘉靖趁热服下。
嘉靖嫌烫,不肯喝,让他放一边晾着。
朱翊钧对旁边的小太监去给他取些蜜饯果来,自己则走到嘉靖身旁。
嘉靖问他:“殿试看得如何?”
朱翊钧不置可否:“就那样吧。”
嘉靖冷哼:“什么叫就那样吧?”
朱翊钧却说道:“他们有的人头发和胡子都白了,走路弯着腰,慢吞吞的,迈出大殿还需要别人搀扶,为什么还要来考试呀?”
这个问题实在叫他困惑不已,这些人看起来至少六七十岁,别人都致仕回家养老了,他们还在拼了命的考试。就算考上了,还有精力去当官吗?
嘉靖摸了摸他的脑袋:“孩子,你太小了,所以不懂。”
朱翊钧站在他身旁:“那皇爷爷你跟我说,说了我就懂了呀。”
嘉靖冷笑一声:“从童生到生员,不过十之一二,从生员到举人,百人之中,不过五人。从举人到进士,百人之中,二三人而已。”
“天下士人,终其一生,屡败屡战,难求一第。”
以朱翊钧目前的数学水平,他算不过来究竟多少个读书人中才能出一个进士。总之,很难考就对了。难怪徐渭考了八次,也没考中举人。
嘉靖忽然屏退左右太监,只留下黄锦一人。他的手从朱翊钧脑袋落在了他的腰上,将人往前一带,小家伙便贴着他站着。
嘉靖问他:“士子考功名为了做官,朝廷选拔人才,那你说,于天子而言,科举有何作用?”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兹欲闻:人得用,财得理,以至治美刑平,华尊夷遁,久安之计,何道可臻?”
“哈哈哈哈哈哈!”
嘉靖大笑过后,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滑头。”
这是今日嘉靖给诸位贡生出的策题。
笑过之后,嘉靖问他:“科举又称作什么?”
朱翊钧摇头:“不知道。”
“科举又称恩科。所谓恩科,便是天子恩赐天下士人,结天下读书人以欢心。”
“你听好了,于天子而言,科举的目的,既不是选拔人才,更不是化育天下。”
朱翊钧问:“那是什么?”
“学而优则仕。如此,叫他们日日钻研,孜孜不倦,白首穷经。”
“这便没有心思琢磨其他,读书人安定了,天下方可安定。”
于天下士人,科举是金榜题名、一日看尽长安花;于朝廷而言,科举是选拔人才的唯一途径;于天子而言,科举是给天下聪明人化的一道牢笼,以利诱之,将他们牢牢地锁在其中。
嘉靖拍了拍朱翊钧的脸蛋儿:“记住了吗?”
“记住了。”
朱翊钧又上了他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课,似懂非懂,需要吃一颗蜜饯消化一下。
看他那一脸纯真的小模样,嘉靖就知道,他没听懂,不过没关系,记住了,往后慢慢就懂了。
“咳咳~”
兴许是说话太多,引出嘉靖一阵咳嗽。朱翊钧又摸了摸旁边的瓷碗,药还是有一点烫。
他把碗端起来,舀了一勺就往自己嘴边送。嘉靖惊了,这小崽子,药都敢乱吃,正要训斥他,却见朱翊钧撅起嘴,对着勺子轻轻吹气,又把勺子递到嘉靖嘴边:“皇爷爷,喝药。”
他掌握不好平衡,小手抖一下,一勺药撒了半勺,全滴在了嘉靖的衣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