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区研究院的那段时光,祝鸣某种意义上做到了万众瞩目。
天赋在七区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生命科学研究周期漫长,研究回报低,吃脑子还耗精力,能熬到顶点的基本都是中年白发。
而祝鸣太年轻了。
漂亮、无畏、散漫,这些不该是一个学者身上应有的特质,可他偏偏那样轻松地就走到别人花费半辈子才走到的顶点。
无数高校向他抛出橄榄枝,他成为了当时七区首席最热门,也是最年轻的候选人。
——当然,也不负众望地变成了院中同僚的眼中钉。
当时看他最不顺眼的人,是他隔壁组同样研究精神体罕见病的徐大哲。
倒也不怪这小秃头对他如此刻薄,徐大哲五十多岁了,眼看着就要退休,做了大半辈子的理论却被当时年仅二十岁刚入研究院的祝鸣全面推翻。
当时从走廊里经过,总能听到他的秃鹫精神体在崩溃地咕咕大叫。
祝鸣无形中得罪了太多人,然而他毫无知觉,有着独一套的钝感和松弛感。
哪怕后来出了事故,双腿无法行走,他想着的是走不了就走不了了,自己的脑子还好好的,顶多是日后上楼用的时间要比别人久一点罢了。
然而当他摇着轮椅回到研究所,却发现门禁卡失去了一切权限,无法再将实验室的大门刷开。
转着轮椅转了个身,一抬头,他看到了站在走廊另一端的徐大哲,以及研究所的另外两名高层领导。
领导一号开头就是一句:“小祝,你先休息一阵子吧。”
当时祝鸣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快半年,一时间没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徐大哲伫立在祝鸣的面前,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和颜悦色。
“小祝教授呀。”徐大哲悠悠道,“你的课题我帮你先做着,学生呢,我也帮你带着,你就好好养养身体,给自己放个假,别叫我们为难了哈。”
这下祝鸣更奇怪了:他从头到尾连嘴都还没来得及张,哪里来的为难一说呢?
领导二号和祝鸣交情还行,和他说了实话:“小祝啊,系里这一年花了大精力想推你选上首席,现在错过了竞选不说,让k大那边的对手选上了,咱们高层那边不是很愉快。”
祝鸣盯着他的脸,语气维持着最后一丝的镇定:“你觉得这样的事故,是我自己想要发生的吗?”
领导二号看他的目光里带着怜悯,犹豫道,“我们也很痛心,但是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这边同时收到了一些有关你平日作风的举报邮件。”
人情世故就是一个巨大的回旋镖。
首席竞选前,明面上各种拉近,学生塞进他的手下,都盼着他以后当上七区首席,带着研究所和团队一起飞升。
却不想一朝昏迷错过竞选,巴结的人跑得那叫一个快,平日里忌惮他才华的,看他态度不爽的人也不再掩饰,新仇旧账一并都要算明白,
举报邮件的覆盖面之广令他感到惊奇:有“作风长期傲慢猖狂,占用大笔资金破坏高校良性竞争,影响正常学术氛围”,再到“身体素质堪忧,耽误学生科研进度,不再适合继续以教授身份指导学生”。
资金是他靠自己的成果拿下的,学生是当时倒贴着硬要塞进来的,况且他只是腿走不了,又不是脑子也跟着用不了了。
看到最后,祝鸣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惊奇。
他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他以为自己钻研透了很多东西,最为前卫的理论,最棘手的病例。
但有最重要的那么一样东西他也始终没有参透过,那就是人心。
最为严谨理性的区,人情世故也很无情。
思绪抽回,祝鸣望着面前的徐大哲,微笑着轻声开口:“好久不见,徐教授。”
徐大哲“呵呵”笑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是对着祝鸣上下打量一番,嘲弄之色毫不掩饰。
身旁是研究院的一位女副教授,大抵也是看不了徐大哲这副态度,主动开口缓和气氛:“小祝教授,好久不见,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祝鸣琢磨了一下,算是明白这群人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了。
他当时怂恿祝盈开生日派对的借口是想要“社交”,但他已经提前说了不想相亲,于是祝盈便自作主张地帮他邀请了一些研究院的熟人。
只不过祝盈并不知道祝鸣当时在研究院的处境和最终离开的原因,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他和这群人确实在一起“工作”过。
于是尴尬无法遏制地在空中蔓延开来。
祝鸣淡淡一笑:“我很好,谢谢关心。”
女教授嘴巴微张,刚想要说些什么。身旁的徐大哲却悠悠叹了口气:“哎呀,小祝啊,我现在可是真羡慕你。”
他居高临下地走到祝鸣的面前,打量着他的腿:“现在直播当了大明星,天天坐着说两句话就能赚钱,哎呀呀,真是年轻有为,让我们眼红得不得了啊。”
祝鸣倒是对这番阴阳怪气不太意外。
“我肯定没有老徐你这么忙碌的。”他和和气气地答道:“课题进展得怎么样了,应该已经做了小半年了吧?发表了吗?”
将课题让手给徐大哲,按理来说对祝鸣而言是一段屈辱的历史。徐大哲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揭起,脸色微微一变:“……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