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从何昊口中得到消息时,已是晚上,听到的,也自然是他的抱怨。
何昊从做下这个决定以来,就一直处于忐忑不安中,更是承担着内外的压力。父母的质疑,亲友的冷眼,在公司的举步维艰,与总部的抗衡,及与华科来回的条件谈判。
早些天,何昊与肖华见过一面,谈了两个小时,具体的并购合作,倒是没怎么聊。从前只是场面上的寒暄与客气,从未有过坐下有过深入的对话。
这个圈子里,有许多人拥有权力与地位,这些光环是对个人的加成,然而何昊从肖华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纯粹的个人魅力,浑然天成的领导者。
肖华没有多少夸夸其谈,相反,更多是倾听自己的想法与见解。何昊能感受到他对人的尊重,在自己说起一处构想时,他当即就表示了认同,并说了句,这块以后你来做。
这需要大量的资金,回报也没那么快。而他这谈笑间的杀伐决断,怎么能不吸引人?
他与舅舅算是两个时代的人,有相同的地方,但本质上,又有着绝对的不同。比如身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威权感,但一个用恐惧要求服从,另一个,有着强大资源调动能力的人,描绘的愿景具有十足的蛊惑性,足以让人追随。
见完面,内心的狂热被挑起。在愿景中,何昊可以做更多事情,被压抑的雄心壮志被勾起,被赏识并认可的滋味太过迷人。但他还是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忍不住感慨,站在那种人身旁,若不够强大,一定会被控制,还可能毫无察觉。
没有完美的选项,两条路都各有缺点,而舅舅要将自己手中股份拿去质押时的态度,像是这一切都来自他的馈赠。这自然不是赠予,是父母与舅舅早些年的陈年旧账。
可就在这个当口,肖华出事了。而明天,何昊会亲自去华科进行谈判,他心中不会没有犹豫与纠结。
何昊也不免同李敏抱怨几句,“这事儿搞得我里外不是人,在公司被一帮老家伙针对,听说集团那边已经要罢免我这个总经理。肖华现在人不见了,都不知华科会不会受影响。在这拖着我,万一出来后说不合作了,我这彻底成笑话了。”
“他们针对你,不还是那么多业务在你手上,怕你吗?”李敏倒了杯热茶递给他,“这个时候,你必须要强硬。你如果都不够坚决,你手下的人就不知道要干什么。”
“是这个道理。”何昊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肖华上头到底有没有人,按他这位置,不该没有关系。舅舅这一步做得太绝了,肖华要是一时出不来,那就是大事了。”
“引天雷,哪能不受影响,不过是什么时候劈到自己身上的问题。”李敏看着面带纠结的他,“舅舅这一招,也是最后一招,他不该这么不给自己留退路的。”
“那也得看肖华能不能接得住这一招。”
何昊正要再说些什么时,手机就收到一条信息,是孙睿发来的,让他去喝酒。
李敏看出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孙睿让我去喝酒。”
“那你想去吗?”
“去聊一聊,听听有什么消息也好。”
李敏看着心存幻想的他,有些想笑,同样是在笑之前的自己,人有时做下一个决定时,对要承担多少,是毫无概念的。
“现在他们不会给你多少真实信息,他是想拉拢你。但也不会多信任你,杯酒释兵权,只要你有一丝犹豫,他们以后能有太多方法,能把你彻底踢出去。”李敏问了他:“他们现在能让肖华去配合调查,那他们是不是能更轻易地把你送进去?”
何昊听得内心悚然,“肯定不会,到底一家人,他是我舅舅。”
“孙睿国籍都换了,怕是到资金链彻底断裂的那一天,海外资产都不会转回来。一家人,怎么不考虑我们?为我们,和我们的孩子着想?”
何昊无言,沉默一阵后看向了妻子,“如果肖华过不了这一关呢?”
“他过不了这关,我们都不能任由舅舅拿捏我们,更别提拿着股权去质押。”李敏握住了丈夫的手,“危机也是机遇,现在我们需要站在华科这一方。”
孟思远与王芸聊完后,张文杰也与孙亚东谈结束,说大致是谈妥了,而他接下来会去想方设法联络人脉,有进展会告知她。
她表达了感谢,张文杰说不必这样客气,应该的。闲聊两句后,他便匆匆离开。看着他这样不遗余力的帮忙,不难推测,肖华从前同样这样帮过他。
肖华骨子里是个有人情味的人,虽然他对自己有所猜忌的时候显得很可恶,但那又是他经年累月形成的本能。在这样的局势中,有着巨大的利益牵连,阴谋与阳谋无孔不入。常人身上对人保持信任,在这儿,都算是弱点了。
孟思远回到公司,与杨旭谈了工作,明天他们要与何昊见面。
谈完后,杨旭跟她讲,公司并未收到任何通知书,也谈不上要向投资者披露信息。关于对管理层,他此刻倾向于瞒下这件事。问她意见如何,能否这样做。
但凡不是在华科,为了自保,这话都不该接。但杨旭并没有想找人承担责任的意思,倒像是在请示她。他猜到些什么,她此刻都毫不在意了。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宜多,孟思远同意了这个建议,她也会完全为这个决定负责。杨旭说了好,又补了句,如果超过两天,我们再商量。
她点了头,已经是第一天了。
离开公司时,天已经彻底黑了,雨后的空气中带着点凉意,共享单车的坐垫上一层水珠,即使擦去,坐下时里面的海绵也会被挤出水。她选择了步行回家。
马路上是湿的,被吹落的树叶粘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