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到底是真情流露, 真心悔过,还是有心逢迎?又一场精心矫饰的曲意算计?
慕朝游猜不透,也看不明。既然猜不透, 那暂且就不要再猜了。她收回手, 平心静气地说:“时候不早了,睡罢。”
王道容一怔:“那容今日睡在何处?”
慕朝游悄悄上榻搂了阿砥入怀, “自然是出去睡。非要留下的话,除了榻, 想睡哪里睡哪里。”
王道容轻叹了口气。他也是能屈能伸,干脆合衣而卧, 面色坦然地在榻边的脚踏上蜷了一夜。
待到第二天,慕砥醒来, 踢到个软绵绵的东西,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 竟然是她阿父!
王道容有些困倦地眨着眼, 瞧见阿砥, 忍不住露出个柔软的笑, 展开双臂, “醒了?阿父抱你下榻如何?”
他身量高大,趴在床榻边蜷了一夜,浑身腰酸背痛。
慕砥摇摇头,迟疑问:“阿父为何不跟阿母一起睡?”
王道容:“因为阿父与你阿母分别数年,你阿母如今对我有怨呢。”
慕砥正要再问, 王道容却无意详谈, 他望了一眼帐子里仍在闭目安睡的慕朝游,轻声说:“来, 阿父抱你梳头,不要吵醒你阿母,让她好好睡罢。”
慕砥点点头。
顾忌着慕朝游,父女两个蹑手蹑脚,这好像又成了个有趣的游戏。慕砥抬眼与王道容对视一眼,两个人忍不住唇边都浮出个笑。
王道容眨眨眼,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嘘。”
等慕朝游醒来的时候,王道容便已经替慕砥梳洗妥当,挽了个极其灵巧的发髻。他的脸浸润在晨光里,温驯得竟宛如个美妇人,回眸冲她弯弯眉眼,“朝游,早。昨夜睡得如何?朝食放在案上。”
慕朝游有点儿愣神,抬眼环顾了一圈。
因阿砥这些时日在病中,她忙得团团转,屋子也无暇收拾,蓦然再看,却见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小小一间屋竟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管王道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至少他的出现,的确帮着慕朝游分担了很大一部分压力。
慕砥年纪太小,病情容易反复,昨夜还好好的,今日无缘无故又烧了起来。
王道容便熬了药端来,一勺勺亲自喂她。
慕砥苦得直皱眉,王道容细细替她揩了唇边药渍,往她口中塞了一颗蜜饯,“待你病好,阿父带你去放风筝。”
慕砥双眼一亮:“当真?”
王道容浅笑:“如何当不得真?”
慕朝游站在门边,见她父女二人相处和谐,心里有些说不明道不明的意味。
王道容惯会装模作样,巧夺人心。
本就有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他又浑然一副慈父作派,不过短短两日功夫,阿砥便不由自主地依赖起这个梦想中的父亲也是情有可原。
慕朝游望着远处搂着阿砥的王道容,父女两张一样明秀的脸团团地贴在一起,她心中五味杂陈。
他父女二人相认已成定局,她一时也不知道是上前阻拦好,还是顺其自然好。
慕朝游想着想着,忽觉眼前一黑,浑身发软。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看到的是王道容遽然变色,朝她奔来的身影,“朝游!”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大脑昏昏沉沉的,双颊滚烫,模糊的视野中倒映出一道颀长秀洁的身影,倒映着窗边薄蓝色的天,火红橘黄的日落。
王道容见她醒转,神情一喜,快步走到榻边,紧攥着她的手,“朝游——”
慕朝游试着想坐起身,但四肢绵软,浑身上下都使不出力气。
“我——”
对上慕朝游的视线,王道容拿了个靠枕,替她整了整坐姿,解释说,“你受了风寒。”
“想来是这些时日照顾阿砥太过劳累。”王道容微一顿,复又轻描淡写说,“朝游。你需要休息,至于阿砥,便交由我照顾罢。”
慕朝游感到一些不对劲,她忍不住抬头去看王道容的神情,他神情是极为平静从容的,平静得甚至有点过了头。
王道容似乎瞒了她什么事。她一时半会也觉察不出哪里蹊跷,只好暂安下心来,闭眼小憩,专心养病。
可这风寒来势汹汹,病来如山倒,到了晚间,慕朝游症状反倒更严重了。她连意识都很难清醒了,一天里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睡觉,醒了又觉得难受,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又觉得热,冷热两重天。
隐约间,她好像看到陶仙翁与王道容站在她床边在说些什么。
王道容:“疠所已经准备妥当,仙翁此前吩咐的药散也已经分发下了众人,另外各处水源也已派人守卫消毒……”
陶仙翁叹道:“恶气肆虐,辛苦府君有如此明断!稍后老道再合一方杀鬼烧药的方子,还要再麻烦府君派人四处熏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