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她一双眼冷清如秋水的眼,口角含着讥讽的笑容。
王道容骨节紧捏到发白的手这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当然是不可能死的。
她如今巴不得盼着他死,好图谋出逃,远走高飞,他偏不遂她的愿。
他阖上眼,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又梦到他与慕朝游的那间私邸。
屋外风雪大作,屋内点了一盏琉璃灯,燃着沉水香,温暖如春。慕朝游端坐在书案前,提袖在练字。
他踏入屋内,她抬眸瞧见他,“你回来了?”
王道容瞧见自己“嗯”了一声,借下大氅,抖落雪花,近到她身前,拿起案上的字帖看。
“练得是《宣示表》?”
灯火映照她容色如玉,她有些羞赧地笑,“随便写着玩的。”
王道容搁下字帖,情不自禁地深深凝望她,认认真真描摹她的眉眼轮廓。
他依稀觉得她的笑容眼熟,顿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从前在他面前常时这样笑的,有些羞赧的模样,不太敢看他,说一句话似乎也要在心底酝酿半天。
他的心霎时间软成了一团,化成了一汪春水,不自觉柔声说:“钟公的字我幼时也练过,家里还有几卷真迹,若你需要,我拿给你看。”
她下意识推拒:“不用这么麻——”
王道容却已抱起她在案前坐下,手握着她的手,“哪里不会,容写给你看。”
她有些恼了,曲起手肘撞他,“我都说不用这么麻烦,叫看到多不好。”
王道容一怔,“叫谁瞧见?”
她那几个字说得模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似乎体会到他心中所想,这时,门口忽然蹿过一个轻灵的,小小的身影。
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突然跑进来,拽着他裤脚,高兴地喊他:“阿耶!”
王道容几乎被吓出一身冷汗,他瞳仁动也不动,静静地,沉默地看女童扒他的裤脚。
眼睛鼻子与他有六七分的相似。
他蹙眉狐疑:——这是他的女儿?
慕朝游见到她却十分高兴地挣开他的怀抱,抱过小女孩嘘寒问暖。
王道容有些不快,沉默地注视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僮,冷淡的眼神反倒引来慕朝游的不满,“你倒是抱抱她啊。”
他不置可否,像注视着一个小怪物一样打量着这个和自己极为肖似的女儿。
对于血脉亲情,他一向淡泊。
他凝望着这个女儿,起初并未生出多大情绪起伏波动来,甚至因为她与自己酷肖而有些古怪的恶心,但看着看着,又觉得她的眉毛和嘴巴又像极了慕朝游。
一半像他,一半像慕朝游。这是他二人的骨血。
王道容心头一动,猛地便升腾起一股怜子之情来。他的容色一下子柔和下来,朝她张开双臂,温言说:“让阿耶抱抱——”
女童快乐地欢呼一声,如乳燕投林一般投入他的怀抱。王道容轻轻地抚摸着她及肩的黑头发,心中竟也缓缓漾开一阵暖流。
青灯下,慕朝游笑眯眯地看着他父女二人。
小小的女孩子抱在怀里像一团软软的棉花,王道容的心霎时软了。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忽然之间,屋外的风雪停住了。
他的怀抱一下子空了,小怪物不见了。王道容一下子慌了神,慌忙去看慕朝游。
慕朝游朝他眨眨眼睫,身形也如墨汁滴入清水一般,缓缓消失不见了。
王道容猛地从梦境中惊醒,冷汗浸透了贴里。他睁开眼,眼前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不见那个温暖如春的书斋,不见慕朝游,也不见那个小怪物,唯一存在的是腿上痉挛尖锐的疼痛。
王道容绷紧了面皮,紧闭着眼,手缓缓往下探,抚摸着伤腿,霎时间心灰意冷,心如死灰。
第二日,仍不能回私邸,仍需拖着那条伤腿跟随司空跪倒在宫门前。
杨玄进了京,他意气风发,大摇大摆地越过凄苦委顿的王氏族人,长驱直入进了那扇殿门。
其他王氏子弟面上都露出愤恨隐忍之色。忍不住与他争吵起来。
王道容也被羞辱。但面对杨玄的羞辱,他却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冷静。
杨玄如今懒得跟他们计较。如今整个建康都将他视作救星,他也十分自矜,志得意满,掀开头巾露出额头,整日高谈阔论。
他是跟严恭一道进的宫,一进宫便献策要“尽诛王氏”。
话音刚落,便被皇帝迅速否决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