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顿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我们之间的矛盾从不仅仅与并嫡双娶。”
王道容颔首:“我知道。”
慕朝游又道:“想要将功折罪还是放我走比较现实。”
王道容默了默,“朝游。你知道,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允你。”
慕朝游:“不娶妻,那你还纳妾吗?你难道就不怕断子绝孙?”
王道容不以为意,眼尾流泻出几许矜傲:“王氏枝繁叶茂,族人众多。容不以为自己的血脉有什么非流传下来的必要不可。更遑论,‘淮水绝,王氏灭’,千百年之后,礼乐不存,衣冠尽毁,这世上哪来得永恒不灭的风流华丽。”
他言语间那点轻蔑狷介,倒是有了几分名士风流之意。这倒是有点出乎慕朝游的意料,“我以为你很想要个儿子。”
王道容轻轻抚摸着她小腹,“容的确想要个孩子不假,但只想要一个同时拥有你我血脉的孩子。”少年说着说着,面色微微一变,忽然又开始发病,露出一副癫狂神往之色,“在他(她)身上,你我的骨血会交融在一起……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不拘男女,只有我们一家四口……再也无人打搅……”
他一天下来总要发上这么几回疯,慕朝游早已见怪不怪。给他生孩子是万万不可能的。这段时日以来,她也在努力变着花样的避孕。
伺候她的这些下人们虽然个个沉默是金,但日子一长,她也渐渐买通了几个,想方设法弄来了一些避孕的草药。
她猜测王道容隐约知晓,但不知为何默许了她的这些小动作。
正如同她偷溜进他书斋翻看他公文一般,她不相信王道容当真一无所知,只是不闹到台面上,他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或许这也正是他对她这段时日以来乖顺的“投桃报李”。
如此一来,她更怀疑王羡那封书信是不是王道容故意放到案几上,等着她来翻阅的。
很明显,她交出了让他满意的答卷。
前几次的逃跑失败,令她这一次出乎意料地沉住了气。
日子就这样凑合着不紧不慢地滑过。眨眼之间,便过了年关。
新年刚过,建康人民还沉浸在新春的气氛之中。
这一日,天空正飘着细雪,庭院里的梅花开得正盛。
王道容命人抬了烤炉,敞开了门窗,坐在廊下赏梅煮茶。他穿得倒是一如既往的单薄,乌发柔披两肩,仅穿红色贴里裹一件白色的轻裘,慕朝游却被他包裹得严严实实,风帽、手套、围巾无一不缺。
柿子连同其他瓜果被小火慢烤出淡淡的焦糖甜香。
“明日又是一年元夕。”王道容细白的手指替她剥好一个晶莹的烤柿子,乌发雪肤,红唇黑眸,映衬庭内清光雪色,愈发秀淡出尘。“朝游。容带你出门赏灯如何?”
慕朝游咬了一口柿子,“随你。”
他觉察出她的冷淡,抬眸定定瞧她一眼,正要开口,有下人行礼走过来,附耳说了句什么。
王道容闻言,极为沉静。
但慕朝游却从那下人紧张的面色中嗅到了一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王道容八风不动静静地赏了一会儿落雪,这才拂了拂袖口,起身说,“抱歉,容有些要事亟待处理,今日不能陪你赏梅了。”
慕朝游追问:“发生何事?”
王道容眼睫一动,乌黑双眼静静回望过来。
一阵风起,吹动眉梢细雪纷纷落下,琉璃灯光在他嫩白柔软的面颊上变化不断,平添几分诡谲之色。
王道容顿了一会儿,神色莫名缓缓开口,嗓音也清凉入骨,“容方才得了消息,大将军于武昌举事起兵了。”
慕朝游浑身一震,手中的柿子猝然落地,摔了个稀巴烂。
心里说不上是恐惧还是兴奋,她强压下激荡的内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另一件要命的事。
“大将军起兵,你今日才知晓?”
……这是不是不太对劲?王道容并非嫡系子弟,造反这么要紧的事,他不清楚具体时间也实属正常。但多多少少也该听闻一些风声啊?
慕朝游极其浅薄的政治知识告诉她,这事有点坑爹。王氏一门如今都在京城,造反之前他不知会一声家里,难道是想效仿袁绍袁术起兵伐董,坑妈坑哥不成?
“大将军不顾你们安危,冒然举兵——”
王道容一言不发。
慕朝游沉默一瞬,“这……你们怎么办?要是陛下怪罪——”
王道容目光一闪,乌黑眼里淡青色华光猝然流转,语气暧昧地曼声说:“那我等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