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夫人拢了拢眉尖。
谢蘅说:“那日我幸得一个女子收留,才捡回一条性命。恐怕芳之所说的正是她吧——”
说到这里,又把之前种种添油加醋复述了一遍。
袁夫人:“这么说是她救你性命?”
谢蘅:“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那女子虽出生寒庶,却品格高尚,不图回报。我见她一人生活总是不易,便尽量搭把手,能帮辄帮了。”
袁夫人心高气傲,最重视士庶尊卑,谢蘅知晓她如今不可能接受慕朝游,他语气虽尽量轻描淡写,力求蒙混过关。
然而不知不觉间流露出的褒扬之意,却让袁夫人冷笑不已。
“照拂一二?不愧是你爹的儿子,没跟你爹相处几年,倒是把他的德行学得十成十!照顾来照顾去,岂不就是又胡搅到了一起?!”
啪!一声脆响,她手里的茶盏已炸碎在了他脚边!
谢蘅慌忙跪倒在了地上请罪。
袁夫人厉声道:“谢家的人简直要被你丢尽了!好的不学,尽学会了你爹那整日围着女人裙边转的那一套!”
“大丈夫不求上进,区区一个贱民也值得你成日费尽心思?”
“我可不管别人家是什么做派,成亲之前,你休要搞这些乌七八糟的,脏了将来你妻子的眼!”
说完,又扭脸对身侧仆役喝道:“把郎君给我带下去好好反省,没我同意,不得放他出门!”
谢蘅知道袁夫人口中的“反省”是什么意思,从小到大,只要惹了母亲不快,袁夫人总要把他关在后院那间废弃了的库房里。
那屋里又黑又冷,刘俭戏称是小黑屋。
谢蘅不想被关“小黑屋”,袁夫人言语间早就出卖了王道容。
谢蘅心中恨王道容暗中捣鬼。他早知晓他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竟然搬出袁夫人来压他。
谢蘅固然是个孝子,但他日日受袁夫人欺压而不反抗,也是因为南国重孝,孝道大过天,不敬父母,才是真正社会性死亡。
母命不可违,那两个仆役走上前要架他,容不得他反抗。
谢蘅挣开两人,脸色一下子冷淡下来,“母命不可违,儿不敢有怨言,尔等贱役也敢犯上?”
二人遍体生寒,霎时不敢再动,回眸征询主母的意思。袁夫人不言不语,只淡淡喝她的茶。
谢蘅朝袁夫人略一颔首:“母亲,儿自己有脚会走。”
袁夫人这才不咸不淡指使:“盯着他去罢。”
一路上,谢蘅衣袂翻飞,心事重重。
王道容不会无的放矢,若要对付他,他何必等到这时才出手?
他同他下过棋,他的棋风奇诡深远,不按常理出牌,寻常人下棋走一步算三步,已算个中强手,而王道容行棋,图谋甚远,布局缜密,往往数步之后才显真章。
临近小黑屋前,正好见到个他屋里头的小僮正在附近顾盼。
谢蘅挥手叫他过来,两个仆役不敢拦他。
袁夫人虽然积威甚重,但谢蘅也非全然愚孝,早在府上暗中笼络人心。更何况袁夫人女子管家,总有生老病死一日,待谢蘅娶妻成家,身为他父亲嫡长,这个家业总要落到他掌心。
谢蘅做得不过分,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谢蘅并理睬这两人的好心,只叫小僮过来嘱咐他说:“我又要被母亲关‘小黑屋’。我说个地址你且记住……”
“你记着这个地址,去慕氏食肆替我寻到她家老板,叫她提防王道容。”
“若阿芜回来,你记得告诉阿芜,替我多多关照慕娘子一些。”
小僮躬身应诺,谢蘅心情却不减沉重。
慕朝游跟王道容前番闹得太僵,他知晓芳之的性格,是个不论如何也不肯松手的。
前些时日,刘俭离京访友去了。王道容选择在此时出手,他只怕对付的不为是他,而是牵绊住他的脚步,对付慕朝游。
慕朝游彼时尚且不知谢蘅身上的变故,她一直惦念着魏家那场来得蹊跷的大火,昨日辗转反侧,煎熬了一整夜,第二天终于下定决心,拎了一篮子水灵灵的鲜桃,往魏家酒肆走了一趟。
韩氏见她来十分欢欣,嗔怪道:“来了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当即将桃子洗干净了,分给大家伙吃。
魏家酒肆在秦淮列肆屹立数年不到,口碑绝佳,客流不断。不过两天的功夫,大火的痕迹便被繁荣的店景所抹消,店里仍是热热闹闹,酒客高谈论阔,说笑有加。
慕朝游看在眼里,愈发不忍见酒肆因为被自己牵连而遭受王道容的打击。
“婶子,实不相瞒,我今日过来实另有要事相商。”转回视线,慕朝游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抿了抿唇角。
她已下定决心直言相告,哪怕令魏家人厌弃也在所不辞,这本就是因自己而起的无妄之灾,魏家人不该受她牵连,也应当得知真相。
她已做好了准备,任凭韩氏如何责骂也好,也绝没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