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风流, 有时几句妙语,一番高迈的气度,便能迅速拉近双方的关系。
若慕朝游是男子, 刘俭便是此时拉着她的手, 与他抵足而眠也没什么可说的。
“今日与娘子相谈,我心生欢喜。”
刘俭浑然变了一副姿态, 态度亲昵地说,“娘子可知道芳之今日也来寺中了?”
慕朝游一怔。不知道刘俭是怎么把话题又拐到这上面来的。
王道容也来了?
王道容和道兰交好, 她倒是不意外他会来定林寺,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刘俭说:“是同顾娘子一道儿来的。”
王道容生得貌美, 建康不知多少小娘子芳心暗许。刘俭以为慕朝游和王道容相识,定然也是对他有意的, 本以为这有些冷淡的姑娘会芳心尽碎,孰料这姑娘还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慕朝游听懂了刘俭话里的暗示, 觉得这人实在是无聊透顶。
得到了个意料之外的反应, 刘俭勾了勾嘴唇, 正巧这个时候, 远处并肩走来一道清拔的白色身影。
王道容从寺主待客的寝堂走了过来。
少年乌发鬒黑如漆, 肌肤如晴光薄雪, 光彩耀目,翩然若仙。
瞧见刘俭又与庶人厮混在一起。少年乌黑隽秀的眉头微微蹙起,“你跑什么?”
刘俭笑道:“我在和你那位小娘子说话呢!”
王道容不解:“什么小娘子?”
刘俭:“就我旁边这个慕小娘子——”
一回头,只见身侧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慕朝游的踪影。
刘俭惊讶:“哎哎,人呢?”
王道容这时也多少猜出来了慕朝游或许在也在此地。
但他既已决心与慕朝游划定界限, 因为只默默看着刘俭扭头到处找人而一言不发。
刘俭满头大汗找了半天, 他才清清淡淡,超然出尘地说:“走吧。”
刘俭看他距他一尺站着, 容色清淡如昔,乌发清洁,冰肌无汗,不由叹了口气。
“还是你王芳之潇洒啊。”刘俭以比翼扇覆面,与王道容一边走一边笑说,“天生貌美,冰肌玉骨,引得不知多少小娘子追逐在后。那慕娘子对你另眼相待,顾娘子也与你情投意合。”
他语气里有点儿酸溜溜的滋味儿,
王道容充耳不闻。
刘俭摇着比翼扇,走了两步,想到慕朝游,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定然想不到刚刚那位慕娘子都和我说了什么。”
便将二人方才的对话又说了一遍。
一边说,刘俭一边莞尔,毫不掩饰眼里的赞赏与倾慕。
王道容侧眸久久看了他半晌,复又收回了视线。
他兼通儒释道三教,三教之间的争执与矛盾本就是如今士人素爱谈论的,最激烈的社会议题之一,慕朝游的这一番言论,举重若轻,看似轻描淡写,若非熟极儒道经典,焉能出口?
可偏偏她有时候又对经史子集半知半解,乃至一窍不通。
王道容心中自然也有些触动,只是未曾表现在脸上而已。
刘俭用手肘又轻捣了他一下,“你与顾娘子今日又一同来定林寺,可是好事将近了?”
王道容垂眸淡道:“你是自己问?还是代你们刘氏而问?”
刘俭一愣,忍不住苦笑着大叫起屈来,“王芳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王道容平静地说:“陛下几年前为太子纳你刘氏女,难道还不容我多想么?”
为了防止琅琊王氏的做大,陛下这几年来动作不断,以姻亲笼络北方豪门,提拔诸如太原温氏在内的二等士族,又重用寒门。
刘氏几乎是被半架上了皇党,与夏氏皇室站在了一边。
顾家是江东百年大族,王道容与顾妙妃的婚事,某种程度上也能反应这一大豪门的政治倾向。
刘俭今日这一连串的动作,在王道容看来意图昭然若揭。
刘俭忙喊冤,“你与我总角之交,我不过是关心好友的婚姻大事,你怎可将我想成那般狡诈小人?”
王道容:“我与那位慕娘子的确曾是旧相识,但如今并无任何干系,你以后莫要打探这些。”
与刘俭相交多年,王道容又怎么不知他是嘴上跑马,说起话来没个边际,实为他们三人之中最为心软重情之人。
刘俭为人放浪任诞,不太在乎士庶之别,他好饮,喝醉了倒头就睡,常常睡倒在街角酒肆,与建康不少酒肆的老板都打成一片。
“至于我与令嘉婚事。”
王道容不愿把话说得太清楚,只暧昧淡言道:“雾迷前路,江湖风波多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