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竦只觉得身心舒畅,对杜中宵道:“知县,备一桌酒筵,要好酒好菜!这几年朝政被几个奸人把持,是非不分,乱象丛生!范十二、富彦国之流,蒙昧圣上,行什么新政,闹得人人自危。这两人被斥出朝廷,实是天下之喜!怎么能不庆贺一番!”
杜中宵一声不发,默默吩咐公吏前去准备酒菜。
夏竦自西北回朝,本有意中书,结果被人所阻,出知本镇。被任命为枢密使,又被以王拱辰为首的台谏所阻,最后不得不郁闷地来亳州任职。在西北的时候,其实夏竦跟范仲淹和韩琦的关系不错,好水川之战失利,还是夏竦为韩琦辨解,使其免受责罚。不过夏竦在官场失意,恰巧与范仲淹、韩琦和富弼等人受重用同时。而攻击夏竦最厉害的欧阳修和石介等人,都是范仲淹等人的追随者。夏竦就认准了,这些人结成一党,与自己作对。怎么击败这些害自己的奸党,几乎耗费了夏竦这两年全部的心思。
邸报杜中宵没有看完,并不了解事情的经过,不能体会夏竦的心情。其实此次范仲淹和富弼两人同时请求外任,与夏竦有关,是他计谋得逞。
此时的国子监直讲石介是当世大儒,学术上开时之先,但政治上容易冲动,性格偏激。当年夏竦任职应天府的时候,石介还曾经与其有书文往来,不乏赞赏、称颂之词。而到了范仲淹、富弼和韩琦诸当政的时候,石介因与他们意气相投,写了《庆历圣德诗》。诗中对范、韩、富诸相公推崇备至,而把正失意的夏竦斥为“奸邪”,夏竦与石介的梁子由结下。
夏竦富于心机,从来不是谦谦君子。他寻了个机会,让自己一个善于书法的女婢,暗中练习石介的字迹。后来把石介给富弼的一封信,其中一句“欲行伊、周之事”改为“行伊、霍之事”,劝勉富弼等人尽心辅佐的意思,变为了霍光等人擅行废立的意思。还起草了一份废立诏书,上报朝廷。
此事经谏院传播出来,朝廷大哗。虽然上至皇帝,下至大臣,没有人相信这无稽之谈,但范仲淹心中不安,坚请出外,庆历新政由此失败。
新政失败,当然不只是这个原因,这只是最后的导火索。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新政施行以来,并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虽然支持者众多,反对都也不少。此时各种新政措施已经施行,朝廷最迫切的问题却没有解决,对朝政的冲击却接连不断。新政的核心,在人事制度上,偏偏新政的鼓吹者欧阳修等人,一心把朝臣分君子小人,迅速地把新政引到了党争上。
范仲淹对此有清醒认识,却已经掌握不了新政的局面。坚决自请外出,让新政无疾而终,只怕是范仲淹认识到了,新政已经没有出路。范仲淹曾评寇准,称其在澶州之战时,
一意孤行,置诸大臣甚至真宗皇帝如摆设,为左右天子为大忠。但他不是寇准,也没有寇准那样与皇帝的交情,别说左右天子,仅是流言就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杜中宵并不了解背后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但他感觉得到,新政施行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局面。政治虽然是人的政治,但单从人事下手,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自新政施行,除了人心为之一振,朝政为之一清,这种笼统的评价,具体钱粮多收多少,军力有何上升,面对夏丹和党项强敌,局面有何改善都乏善可陈。总之一句话,除了气势,政治局面并没有变化。
公吏忙着上酒菜,夏竦兴奋得来回踱步,好似突然忘记了寒冷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