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盛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他打小在男孩群体中厮混, 唯一看到的女性样本就是自己的妈妈。他清楚地看到一个女人,哪怕是大学教授,哪怕社会地位颇高, 也总逃不出一句“夫为妻纲”。
他不知道是怎样强大的力量,将一个明明有能力独自生活的女人,逼到连自己的丈夫在外朝三暮四都能忍。他也曾为母亲打抱不平,但随着性别意识出现,他明白这种力量对他来说有好处。
他开始理解爸爸, 开始肯定妈妈, 他知道是妈妈的忍耐让这个家风平浪静, 欣欣向荣。
但同时他又不明白, 一个明明智商尚可的人, 为什么会甘愿如此牺牲?为什么嘴上叫苦不迭,行为上却甘之如饴地吃这个苦?
后来随着和女生的接触, 他有了大致的答案——这好像是因为善。
是一种毫无底线的善良。当界限不清时,宁可自己吃苦受累, 也不占他人便宜;宁可伤害自己,也绝不向他人挥刀;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却以伟人标准要求自己。
他很难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就像她们也无法理解他的恶,明明是两个世界中的人, 却因欲|望而短暂地交会。
他偏爱单纯、乖巧、平静的女生,因为这最符合他心中的女生形象。但他又瞧不上这样的女生,他知道即便她们再优秀,最后也不过是成为他妈妈那样的女人, 辛苦攀登后难逃上面还有一重天。
当他遇见朱茗的时候,他以为朱茗也是这样的。
直到现在看着朱茗, 他都不得不承认她的外表非常具有迷惑性。她看起来好乖,敏感又怯弱,一看就是在一个强势的家庭中,从小被责骂、被教育、被否定着长大的。
出于她对情绪的敏锐感知,她一定是吸收掉了很多不好的东西。
但是,她对这些东西的理解和外显显然出了什么岔子,很多和她原本观念不符的规劝并没有被内化掉。比如,她并没有将“不要穿乱七八糟衣服”“女生总是吃亏的一方”“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些话理解到实处。
她好像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但那又不是陈盛能触碰到的了。
她依然天真善良,在听了他小时候的卑鄙者纪事之后,还觉得情有可原;在得知他曾不认真对待感情的时候,依然还给他机会。
陈盛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把自己向一个女生剖开了解释。那种毫不带刺的平和,让人觉得可以向她倾诉所有,那种艺术家的包容,宽宥着所有隐秘的罪责。
陈盛认为这是爱——终于有一天,在抛弃所有他为自己粉饰的美好形象之后,他依然能被坚定地选择。
这样从未有过的感受让他变得柔软,变得依恋,毕竟这是连他父母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们爱的向来都是给予他们心中那个完美的、体面的、从不惹事的好儿子的。
他生平第一次想要和谁分享自己的智慧和财富,他希望朱茗能够接受。他无需任何利益交换,她只要轻轻松松、开开心心的就好了。当然,如果朱茗还是想画画,那也随她去,他知道人活着要是没点事儿干也挺难受的。
他就是这么看朱茗的绘画事业的,所以觉得删掉一幅画根本不是大事,没成想朱茗一句“这是尊严问题”又让他潸然泪下。
好像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尊严,他只听说过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爸就是给人点头哈腰才混进a市的富人圈,他也是因此从小被嘲笑,如果非要给自己的人生引入“尊严”这个概念,那这些又算什么呢?
他这个人不喜欢兵行险着,更不想得罪佘家,但是那一次,当意识到佘氏分公司可以瓜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动手了。
这在当时有着很大的风险,比如舆论走向变了,或者哪一单生意没谈拢,都可能万劫不复。甚至是已经安全降落之后,未来也还是有相当的隐患——等眼镜蛇翻过身来,他不记仇吗?哪怕现在已经不能整垮陈家,那难道不会给他下点小绊子、找些不痛快吗?
但陈盛当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只想证明自己的尊严。
他的人生前25年浑浑噩噩,像在进行什么角色扮演。林禹成这个圣父给了他唯一的喘息之所,而真正让情况有所改变的,却是朱茗。
她抚平了伤痛,也指明了方向,她让陈盛觉得往日不必论,来日犹可追。
一切都是这么完美,但林禹成为什么也……
陈盛和窗口的林禹成遥遥对望,开始明白昨晚的事就是个圈套——他录的那段赌钱视频发给了谁?在饭桌上说那些话是为了下他面子,还是想让他自乱阵脚?他们兄弟俩在一块儿说话向来没谱,他一厢情愿认为的“林禹成只是心动并未行动”,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成立的?
可笑直到林禹成捅破这层窗户纸,他才真敢认。
此时看着朱茗,他心比秋天凉——明明是第一次想要认真对待一段感情,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带着这么强的目的性。
他还记得a大情人道上那个傍晚,夕阳正好,他们情谊正浓。他感情真挚,朱茗也眉眼含羞,当时那个吻如果能够落下,或许他们老来相伴时还能靠在一起回忆。现在想想,当时打断他们的,不正是林禹成吗?
在朱茗疑惑的眼神中,他牵着朱茗的手,轻声问:“如果你真的能接受……那我可以吻你吗?”
*
不太好吧。
朱茗完全是背对林禹成站的,她不知道背后有道利刃一样的目光快要把他俩捅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