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嫂一整晚都悬心吊胆,只因怕吓到小桃子才不敢下楼,早上起来之后看到店里一片狼藉,这会儿正急得团团转。
闻亭丽进店第一件事就是开钱柜,零零碎碎加起来一共两千大洋,想来便是家里的全部积蓄了,好在昨天父亲为了租房子临时兑换了一张大银票,带在身上毫不显眼,她心事重重将银票塞入书包里,又上楼替父亲拿些换洗的衣裳,随后便带着周嫂和小桃子赶回慈心医院。
下车后,她先买了几份粢饭糕和豆浆托周嫂去病房带给老周和老陈,自己拿着单子去账房交住院费,账房先生却说:“闻德生是伐?他的住院费已经结清了。”
闻亭丽一愕,莫不是姓邱的良心发现回来了。
账房先生却说:“听说是院长的一位朋友帮忙交的。”
“请问那人是位先生还是位女士?”
“我也不大清楚。”账房苦笑道,“闻小姐何不直接问问院长她老人家?”
闻亭丽纳罕地回到病房。房间里,小桃子趴在床尾默默观望父亲发呆,看了一会觉得害怕,又扭头躲回周嫂的怀里,抬头看见姐姐进来,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瀑布似地喷出来。
“呜——哇。”
那嘹亮的哭声登时响彻病房。
闻亭丽忙把小桃子抱入怀中低声制止她:“小桃子别怕,爹爹平日最喜欢听你讲故事了,你悄悄在他耳边跟他说话,爹爹听了说不定会好得快些。”
这当口老陈和老周已经吃过闻亭丽带来的早饭,闻亭丽陪他们去护士站做伤口处理,侥幸二人只受了些皮外伤,闻亭丽只劝他们回家休息,好说歹说送他们到医院门口,又买了好些水果强请二人收下才算完。
刚坐定,巡捕房的警察终于来了。
“谁是闻德生?”
闻亭丽忙迎出去:“我是他女儿。”
两个警察在门口潦草地张望一眼,留在走廊里问话。
“你父亲现在伤势如何?”
“伤得很重,行凶者邱大鹏就住在秋林二路,昨晚他打伤我父亲后怕担责,刚把我父亲送到医院就跑了。”
左边那个警察接话道:“过来之前我们也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另一名当事人邱大鹏昨晚也报了警,听说他也伤得不轻,现今还在玛丽医院救治,问完你们这边,我们还得去玛丽医院看看邱大鹏的情况。对了,邱大鹏在大宝洋行谋职,那地方归属法租界,这案子未必归我们管,到时候你可能还得到法租界重新报一次案。”
闻亭丽越听越稀奇,越听越恼火,且不说邱大鹏明明只受了点皮外伤,这案子怎么就不归公共租界管了?
警察却又道:“若是另一方伤势也不轻,你们不如私底下和解。这种斗殴坊间日日都有,究竟怎么回事,也不能全听你们一面之辞。
“这怎能叫斗殴?”闻亭丽急声道,“我父亲快要死了,这是一桩人命案。昨晚行凶者邱大鹏带着保镖找上门来寻衅,不但重伤了我父亲,还把我们店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此事左邻右舍都可以作证,警官大人,这不是寻常斗殴,这是蓄意谋害!”
两个警察彼此互望一眼,右边那个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父亲的主治医生是谁,我们先去找他了解情况。”
闻亭丽将两位警察领去汤普生的办公室前,本欲留下来旁听,警察却坚决不允。
她回到病房坐了一会,再悄悄返回去看,两个警察居然已经走了。
这态度简直敷衍至极。
周嫂眼看闻亭丽回来,忙问:“怎么样?抓到那对流氓父子了吗?”
闻亭丽寒着脸摇头。
“你也别太担心,把人打成这样,警察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
“没那么简单。姓邱的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昨晚跑到玛丽医院躲起来了,这老东西脸皮厚心也黑,假如他真给自己添了新伤,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
周嫂既惊且怒:“谁给他出的这馊主意?这还有没有王法啦?”
这时床上的闻德生突然睁开眼:“小橘子……小橘子……”
闻亭丽一惊,那是她的小名,老早爹娘就不这样叫她了,她想父亲多半是糊涂了,忙上前握住他的手。
闻德生虚弱地喘气:“……爹没用,本想替你和你娘讨个公道,结果却搞成这样,可是爹、爹非这么做不可,不把脸彻底撕破,姓邱的日后还不知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逼你嫁给他儿子……假如这事警察不管,你可千万别硬来,邱大鹏这些年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
“您放心,这事警察还没下定论,该怎样做女儿心里有数,您且安心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