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暮影,暗红的血浆沉在天顶,厚重,黏稠,压得人透不过气。
这一刻天地像是颠倒了过来,她坠落下去,掉进了血浆里窒息。
他是血海上一只平稳的摇橹船。
“夏夏——”
血水四面八方地涌过来,许织夏拼命地瑟缩进这只船里。
许轻苑紧随其后追上。
男人倏地抬起胳膊,一条手臂的长度隔开距离,并且警告地指住她。
被他凉浸浸的眼刀一割,许轻苑感受到他强烈的威慑和危险,再不能往前一步。
许轻苑知道他是许织夏名义上的兄长,她手掌压着面颊擦去泪水:“我会去夏夏养父母家里拜访,在此之前,我要先和我女儿聊聊。”
纪淮周瞳孔一缩,光速般的通晓了情形。
他垂下胳膊,往腰后揽了揽,安抚地抱住躲在他身后的女孩子。
“我代劳。”纪淮周漫不经心,睨着她:“想聊什么?聊项目投资?”
他随着话音扯唇一哂。
许轻苑听出他的嘲讽,皱眉声明:“我确认过圣约罗儿童院的档案了,我是她妈妈!”
“——我不管你是谁。”
纪淮周一声撂下,沉沉压住了她的尾音,他虚眯起眼:“谁敢惹她难过我弄死谁。”
“你……”许轻苑哽住。
他话说得野蛮,哪怕是在盛家跌爬多年,许轻苑也没直面过比他更强横的人。
见过的那些都是得理不饶人的,但他是没道理地为一个人无下限。
许轻苑既恼,又因他护着的人是许织夏而复杂地有几分宽心。
她戴上伪装的假面,平复急促的气息,试图让自己冷静:“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
“想着吧。”
他总能把人堵得一喉咙石子。
再多说一个字都是费他的口舌,纪淮周不顾许轻苑当时难看的表情,回过身去,正面环住许织夏。
她因毫无心理准备就受到了强刺激,深垂着脑袋,小小一张脸几乎都盖在头发里,为了不让自己哆嗦得太厉害,扯他袖子扯得很紧。
纪淮周搂住她腰,脖颈弯下至她的高度,再开口整个声腔都放柔了。
“哥哥抱。”
她不想面对外面血色的世界,只想赖在他这只船上,她去抱他的脖子,再被他勾着腿窝横抱起来。
许轻苑赶到最前头,拦住他去路:“夏夏,我真是妈妈,你忘了吗,小时候你在京市四合院住过……”
“许女士。”纪淮周剪断她的声音。
时间最能失人的理智,终于寻到阔别多年的女儿,许轻苑一股脑地只想把话倾诉尽。
可这话让纪淮周感觉到颈窝里小姑娘的脸在用力往下埋。
纪淮周因此彻底揭开了阴暗的那一面:“想谢罪,等我妹妹愿意,她愿意,檀园3号的门,我勉为其难给你开一开。”
“但她要是不愿意——”
他眼神出现狼攻击的本性:“你再敢对她多说一个字,最好祈祷我死了。”
许轻苑心下一颤,只觉得眼前的人是个平静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没再拦路,何况人来人往,闹大了要引来看客。
那晚的约会还是落了空。
他们没去吃日料,没去电影院,直接回了檀园。
许织夏是被纪淮周抱回到房间的,她一路都没声,低敛着眉眼,洋娃娃一样安静。
纪淮周抱她坐在沙发,让她倚着自己,他望着吊顶晃眼的灯光,思绪被晃回了最遥远的开始。
棠里镇那间屋子里,她害怕地抱着膝,蜷曲着,在他腿边挤成一小团黑影:“哥哥,天好黑。”
他下楼,不通电的前屋,懒靠椅背,拆着吐司,无悲无喜地问小孩儿什么时候走。
“赖我这儿等谁呢?”
她很小声:“我想等妈妈……”
“你妈妈不要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她眼底就泛起了一圈红。
这不算重话,但小孩子的钝感,永远不会理解,他这句话有多中肯,那个年纪的她,始终不知道自己是被丢弃了,不知道妈妈不要她了。
尔后某夜,烛光摇曳,小孩儿委屈问:“哥哥,妈妈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擦着湿发反问:“妈妈对你好么?”
她思索着模糊的记忆,点点头。
或许她一直都在等着妈妈回来接她。
一边听话地跟在他身边,一边没有尽头地等下去。
时间一天天地过,她长大了,等得也麻木了,等待过了头,念头变成了执念。
执念的根埋着,执念就轻如鸿毛,根挖出来了,会重得困她一生。
眼下她的心情必定缠乱成了线团子,不能去硬拉,得先找着线头,再一点点绕着套出来。
“小尾巴。”纪淮周叫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