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独立的,是相互的,爱能带给你们向上的引力。
——假如你们发现,对方存在的意义超过了你的自我意识……那或许不是爱,而是过度依赖。
——你的感觉很有可能会欺骗你。
性教育讲座上,老师谆谆的话语在耳边重现。
江南小镇的烟雨雾茫茫,河面倒影灯笼光影,水波依稀,像是星星静悄悄地碎了。
许织夏在他罕有的温柔下,阖了眼,静静感受他心跳沉稳而可靠的节奏。
只是太依赖他了吗?
因为内心残缺而离不开,错把对他的依赖当成喜欢。
她真的是被自己的感觉骗了吗?
可能是痛哭的后遗,许织夏的头脑泛起细细密密被啃噬的痛,她慢慢抬起手,抱住他的腰。
一手的污泥在他浅灰色的居家服留下指印。
紧绷的神经松下来,强烈的疲惫感接替而上,许织夏感觉,魂里的执念被抽出去后,她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我弄脏你了……”
她伏在他怀里,带着不言而喻的悲凉,气若游丝唤他:“哥哥。”
纪淮周没有回拥她。
他沾了泥土的手,悬在她脑后的半空,不让脏污碰到她一根头发丝。
他可以脏,但他不能弄脏她。
他一心呵护着盛开的妹妹,就应该干干净净一身白,谁都不能让她脏。
就是他也不能。
“对不起……”她又声息很弱地说,闯祸的孩子般,有一丝沮丧,也有对自己的失望。
肮脏的不是树枝的淤泥。
是她泼洒到哥哥身上的,污秽的心思。
纪淮周下巴安抚性地轻轻蹭过她的发顶:“不用道歉,在哥哥这里,小尾巴永远没有错。”
“是哥哥没来得及教你。”他说。
许织夏睫毛压着眼睑,眼球涩涩的。
她年幼无知打碎了自己的心,又被他一片片拾起,重新拼凑回去。
或许确实是她过分依赖他。
可依赖已经形成了,她戒不掉。
纪淮周似乎随时都能知晓她心绪,很有耐心地哄她说:“如果你舍不得,那哥哥不结婚,就这样陪着你,好吗?”
他一句话,许织夏的眼泪就失控地从紧闭的眼缝溢出,把她的睫毛浸得湿透。
瞬间,自私和自责同时发生。
但那个晚上,她感觉到了有光照进她阴湿已久的深壑。
她半夜跑出来捡树枝,他一边训斥她脑子坏掉了,一边又帮她挑出最完整的,回到院子洗干净她的手,才问她为什么想要树枝。
因为小橘不喜欢逗猫棒。
它只喜欢棠里镇垂丝海棠的树枝。
但从此以后,都不用再捡了。
也捡不到了。
因为第二天,镇子里最大的这棵海棠树就被砍掉了。它生长的位置,阻断了小桥流水的视野,不利于游客出片。
这是景区公司从商业角度考虑做出的决策。
砍伐工程在进行时,许织夏正被纪淮周牵着走过桥头,准备回学校。
海棠树倒下的那一刻,若隐若现的风景骤然开阔,一览无遗。棠里镇彻底像件观赏物,赤裸在游客面前。
这里再不独属于她了。
纪淮周陪着飞回京市,送她到舞蹈学院校门口,许织夏昨天临时赶着回去,没有行李,就一只背包。
她伸手接过他拎着的包,两条背带拽到自己的肩上:“哥哥,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纪淮周垂下脸去瞧她。
女孩子的身高接近他喉结,看他得昂着脸,瓷白的皮肤,眉眼温顺,浅浅弯着唇。
不及过去明媚。
但好歹愿意笑了。
纪淮周捏捏她小巧的鼻尖,语气不失严格:“不开心了,随时给哥哥打电话,不许自己偷偷哭鼻子。”
“嗯。”许织夏鼻息柔软。
“去吧。”纪淮周唇角含着一丝笑:“哥哥看你进去。”
许织夏只身向前走,迈进校门,望着眼前这条通往寝室的路,路上空空的,遥远而孤独。
她不由停住脚步,回首望他。
阳光暖融融地落在她的眼皮上,他还在原地,一身黑衣,远远注视着她。
许织夏觉得自己像一张网,往日种种都如水流走,只有哥哥还在网里。
她在一次次想留留不住中感受绝望,但她不崩溃,她尚且不是一无所有。
至少,还有他。
许织夏脑子没有那么混沌了,他的存在,她开始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抬高胳膊,朝他挥了挥手。
哥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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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安得两全法,人活着,就是为了面对一场又一场的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