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京市幼儿园门口,荒凉的胡同里,自言自语爸爸妈妈再见的许织夏,如今,又说出了一声再见。
下午放学,教室门口都有父母,许织夏总能透过玻璃窗,准时瞧见纪淮周闲闲倚着。
坐在班级等待被接回家的孩子里,她也是其中一个。
她不再是儿童院语言不通,饱受排异的小孤女,更不是频频被领养家庭遣退回的丧气鬼。
而是一个每天都期待回家的小孩儿。
许织夏安稳地住在棠里镇那间只属于她和哥哥的小院子里,养着一只小橘猫,和小花池里一片名叫罗德斯的花苗。
养了几个月,小橘都肉嘟嘟了,花苗却还只是绿叶子。
许织夏老是蹲在花池边,托着下巴怅然,但翌日依然继续为它灌溉。
因为哥哥说,它会开的。
每个要上学的清晨,周清梧都会来电话,提醒他们不要睡过头。
周清梧的电话就是闹钟,一响起,许织夏永远准时起床,反而纪淮周半梦半醒敷衍两声,手机一甩,脸压进枕头里又睡回去。
等许织夏再回到房间,他总是还没起。
许织夏穿着小学部的夏季校服,跑过去,书包在背上摆荡。
“哥哥,哥哥要迟到了……”许织夏趴到床边,摇晃纪淮周的胳膊。
“起……起……”
他懒哼,却又半天不睁开眼。
从棠里镇到行舟,他们有时走到镇子口坐公交,有时出门遇上了,就坐南渡口的摇橹船,横渡也不算慢,船伯伯永远主动捎他们。
睡懒觉的是纪淮周,但路上犯困的无例外都是许织夏,特别是坐摇橹船上学的时候。
粉墙黛瓦间,绿水泛舟,时而穿过桥洞,耳边有河面的风,和船桨的划水声。
船篷里,许织夏两只小手捏着肉包子咬着吃,轻晃的船身像摇篮,她眼神渐渐迷离,眼皮一颤一颤,开开合合,嘴巴惯性慢慢嚼着。
突然昏睡过去,她脑袋歪掉下来。
纪淮周眼疾手快,伸过手掌,托住了她的脸。
她没醒,脸蛋的重量沉在他掌心,两颊还微微鼓着没咽下的肉包子。
六岁的小女孩儿,吃着吃着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甜。
纪淮周鼻息透出轻笑,拿手机给她拍下来。
曾经,许织夏很讨厌雨天,她在京市的雨天被丢弃,在港区的雨天不知何去,但自从来到棠里镇,许织夏越来越喜欢雨天。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青瓦上,水珠滚落下瓦檐,连成条条丝线,青石板反着水光,瓷缸里的小鲤鱼躲到荷叶底下。
她坐在书院的堂屋,安安静静写作业。
哥哥就在旁边躺着摇椅,一只手枕在后脑,一只手握着本全英文的书在看。
许织夏最喜欢那时,听雨滴滴答答的惬意和安然。
陆玺和陈家宿通常也会在,一人一只游戏机,被纪淮周赶到檐下,不允许影响许织夏写作业。
这两人起初不对付,因为纪淮周。
按照辈分,陈家宿和纪淮周算是表兄弟,如果说瓶子是陆玺的十年小跟班,那陈家宿就是纪淮周的十年小跟班。
陆玺不服气,某天在教室宣称,他才是老大的嫡长弟。
“我心里除了阿玦哥和纪淮周,没别的男人。”
正做卷子的乔翊抬头,瞟了他一眼。
陆叔说陆玺没人陪寻死觅活,他父亲再三考虑,才把他从沪城中学转到行舟。
“哈?”陈家宿提着眼角疑惑,回头看向后桌的某人,带着不明意味的笑:“纪……淮周?”
纪淮周撩了下眼,飞去个冷冷的眼神。
陈家宿豁然,港普浓重,自圆道:“噢,航模嘛,我二哥也好强的。”
陆玺回惊作喜,说阿玦哥简直是他命中注定的哥。
后来陈家宿从港区空运了架模型歼击机送给陆玺,那是纪淮周前几年亲手设计的,全世界仅此一架。
陆玺能屈能伸,原地和他结为好兄弟。
两人都是不拘小节的性格,吃喝玩乐一下就玩儿到了一起去。
乔翊撑着伞,走进书院的时候,他们俩正在互相嫌弃对方没眼看的操作。
“老乔,”陆玺捕捉到乔翊拎着盒小蛋糕,喜上眉梢:“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蛋糕了!”
乔翊胳膊躲开,不让他拿到,雨伞晾到廊檐下,走过去把蛋糕放到许织夏面前:“给今今的。”
这几个哥哥常来书院,见得多了,许织夏就不认生了。
尤其乔翊,一身风光霁月的干净气质,平时惜字如金,不爱讲废话,但开口了就一定礼貌得体。
只是不知是否家教过分规严,他不会轻易做出表情,脸上从来没有明显的喜怒哀乐,永远都是冷静的样子。
但面对小朋友时,他薄镜片下的琥珀眼瞳里,还是会不经意掠过温柔,没让许织夏感到排斥。
许织夏温声细语回答:“谢谢哥哥。”
小姑娘的声音糯糯的,听得人心软,陈家宿凑上去:“我呢,妹妹。”
许织夏温顺:“哥哥。”
随即又迎上陆玺投过来的羡慕的目光,许织夏温吞想了下,也小声叫了他一声哥哥。
几个背景硬到在学校都为非作歹少年,此刻或深或浅都是一脸慈爱和宠溺的笑意。
好像妹妹崽要星星,他们能占领整个银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