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嘎多寨路程不近, 肖芥子一路和神棍聊天,意在试探、旁敲侧击。
她发现,这人还真没什么机心, 都不需要她刻意套话, 叽里呱啦的, 片刻功夫, 几乎把半辈子的底都透给她了。
据他说,自己从小就爱寻摸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且发自内心地觉得, 凡事绝不能听风是雨、人云亦云,一定要实地考察, 产出自己的理论和见解。于是他自二十出头开始, 就背上包, 开始山川游历、寻访奇异事件, 由于太穷了, 一度被当成流浪汉,还被城管驱逐过, 但他无所畏惧——人的一生,就应该风一样自由, 追逐自己的向往和热爱!
肖芥子听得皱眉,牙都酸了, 觉得这人多少有些夸张和咋呼,但话又说回来, 如果神棍说的是真的, 也挺让人羡慕:大多数人的一生都在追逐车房票子加孩子, 她这小半生是在追逐活命, 红姑呢, 追逐复仇吧。
她都没为自己的热爱活过,更凄凉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热爱是什么。
神棍表示,一路行来,半生颠沛,可谓饱受捶打,但他总结,人人都是块要经世事捶打的铁,锤得越狠,火花越亮,所以他这三十多年来,收获了不少朋友,朋友才是人生的最大财富。比如他现在住的大宅,地址在云岭之下,有雾镇上,那是实打实高门大院、山景房,占地没个一亩也有半亩,就是一位朋友慷慨借给他住的。
再比如,四五年前,机缘巧合,他又结识了一位富贵的朋友,类似于集团大佬,这位朋友对他很是赏识,还提拔他在集团挂了个富贵闲职,虽说不拿工资,但缺什么、想干什么,只要吭一声,自会有人给办得妥妥当当。
就像这次,他出于考察的需要,只含蓄地说了句想去沧源一带、找个佤族的老人家打听点事,对方立刻就安排了这一带据称含金量最高、嘎多寨的魔巴给他,要不是他坚持朴素出行,对方还要派豪华专车给他呢。
真是吹得天花乱坠,到末了,肖芥子都快失去判断力了:每当她觉得这是个骗子时,神棍冒出的一两句话,或者提到的某一段经历,又会让她觉得,骗子做到这份上,比真的也不输什么了。
她决定且走且看:“那,你去见魔巴,能带我见识见识吗?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魔巴呢。”
如果真如他所说,约见的是这一带含金量最高的魔巴,那打听魇山,还不是一步到位?退一步讲,如果连魔巴都没听说过,那再打听也无济于事,她得改变方向,去找“人石会”那几个到过魇山的拿答案了。
神棍很好说话:“好啊。”
顿了顿,又补充:“不过我约的时候,没说要带朋友去,这样,你就假装是我的助理吧。”
***
嘎多寨位于半山腰,到寨门时,雨已经停了,但云海未绝,腾腾滚滚,铺天盖地,回望低处的沧源县城,几乎都被云雾给遮住了。
更绝的是,地理位置的关系,浓雾是飘在身边的,这使得整个寨子都影影绰绰,有一种难言的诡谲美感。
早有几个当地服饰的人等在那了,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和神棍一样,对襟短衣、肥大短裤,光着脚,手脚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纹身,腕上是鸟,小腿上缠缠绕绕的,好像是植物纹。
那人迎上来,一脸的笑:“沈先生是吧,叫我西古就行。这是新寨子,老寨子不通车,我们要走去老寨子,魔巴在老寨子里等您。”
肖芥子内心连呼运气:有专人在寨门处迎接,还如此客气地用了个“您”字,看来这个叫神棍的,没撒谎。
……
路上,西古简单介绍了一下寨子的情况。
解放前的佤寨,出于各种安全和避敌考量,位置都比较偏,说是隐在深山也不为过,后来因着时势的变化,在政府的帮助下,寨子相对外迁,虽然和县城相比还是偏僻,但至少机动车可达,方便对外。
肖芥子边听边暗自观察。
的确,这个寨子的寨门和进村的廊道都是新修的,入口处还有玻璃橱窗,里头贴着佤族介绍、传统神话、民族风情什么的,途中还看到了演艺广场,可见这个新寨子,平日经常接待游客。
西古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现在都在鼓励发展旅游嘛,我们这个寨子也有游客来,但是不太行,名气不响。”
神棍倒是很乐观:“人来得少也有好处,很多老的东西反而能保存下来。”
西古连连点头:“没错,老寨子就保存得好,我们都不让外人进的。”
穿过新寨子,西古带着二人走一条小路下山,说是下山,其实等于直接进了原始森林,期间还过了一座小木桥,桥的一端象征性地上了锁,想必对那些误入的游客来讲,这锁就等同于“前方危险、此路不通”。
刚下过雨,道路泥泞,肖芥子小心翼翼,一路扶着树拽着藤,神棍的拖鞋不跟脚,几次都被泥给陷住了,反倒是光脚的西古,走得气定神闲、如履平地。
走了约莫半小时左右,西古抬手一指:“就是那了。”
肖芥子循向看去,心头一悸。
她看见了老寨门,像黑白老照片,是几根朽烂的木头搭起来的,寨门后是进村的廊道,两边削尖的老木桩密密麻麻排布成墙,上头挂着少说也有上百个带角的牛头骨,这些牛头骨久经风吹日晒,有些已经毁损了,眼窝森森的,又被雨水打得油亮,看起来格外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