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援也拿不准,好在须臾后,终于有校尉押着愿意招供的渠帅来报。
“王郎,不在突围铜马之中?”
马援恍然,忽然大笑起来:“这伪帝,好狗胆!”
想到第五伦猜测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幸言中,耿纯忍不住骂出了声。
“他这瓦砾,还真想做玉啊!”
……
“陛下,魏军主力与骑兵悉数追击渤海王而去。”
“知道了,只望渤海王及皇后、太子能顺利替朕东狩,等朕击败第五伦后,再接她们回来。”
此时此刻的下曲阳城,刘子舆正擦拭着自己的“天子剑”,他说这口剑是汉高斩白蛇的那一柄。
本为王莽所夺,在第五伦入长安时遗失,可如今却回来了!某天晚上有神灵降,金光四射,刘子舆醒来后发现手里多了这把剑。
“此乃天赐!意味着朕将斩第五伦!”
然而事实是,这斩蛇宝剑,早就由第五伦派冯衍送给陇右,如此才促成了西汉的建立。
刘子舆手中的剑,和他这个人一样,是假的!
但刘子舆依然擦得很认真,恍惚间,想起自己年少时,跟着父亲到处讨生活的场景。
他父亲王况作为卜者,虽然卑贱,心却很大,见识广博,一意想成为汉武时李少君、文成将军、栾大那样的名方士。本事除了占卜、天文、历法,精通相面算命之术等外,还有就是……骗!
王郎也得配合父亲,从小他就换过许多个身份:来求药的小童、随王神仙学艺的富家子弟,病怏怏的孩子,被王神仙一帖药后生龙活虎。
父子二人从这种招摇撞骗的生活中获利不少,当然,也有被戳穿身份后被放狗追的窘境。
已是少年的王郎被恶犬狠狠咬了一口,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这之后嚷嚷着不想再扮了。
他想做真正的良家少年、王候子弟,而不是扮演时才能享受片刻的身份。
王况也厌恶了这种小蒙小骗,野心勃勃的他见新朝民不聊生,百姓思汉,又听说刘子舆的故事后,决定干一桩大事!
“最后一次。”
“郎儿,你只用再扮一个人,成为他,今后便再也不用作假!”
于是从那天起,王郎就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刘子舆。
他需要将父亲多方打听,将民间关于刘子舆种种版本的故事融会贯通,对从来没去过的长安、蜀地风物如数家珍,甚至还学了精准的雅言。
为了这个身份,父子整整筹备了数年,眼看骗得新朝魏成大尹上当,富贵垂手可得时,却被第五伦破坏了。
王郎在漳水畔目睹这一切后,仓皇跑回邯郸,但数年如一日的扮演后,他发现……
自己再也做不了普普通通的卜者之子王郎了。
“我就是刘子舆。”带着这念头,他鼓起勇气,干了一件极大胆的事:走入邯郸宫,拜见赵王刘林。
当时刘子舆尚稚嫩,刘林看出了他的骗局,但其也正需要推一个能让河北共尊的傀儡出来,刘子舆的故事与他的野心不谋而合!
这才有了之后传奇般的经历。
做皇帝的滋味真好啊,尤其是不再当傀儡后,信徒日多,无数人崇敬你,一言一行犹如天宪,这两年来习惯了此身份后,刘子舆更没法褪下这层皮囊了。
他很清楚,一旦“东狩”,刘子舆的政治生命就彻底结束,往后也再难再起。
“被第五伦追得到处跑,重新变成王郎,或者换一个名字,我或许还能侥幸苟活下去。”
但昔日被狗撵被人嫌,朝不保夕的日子,他已经无法接受。
你既然曾站在巅峰指点江山,如何还能退隐里闾普普通通?这种落差,比杀了他还难受。
是重新变为瓦砾被踩在脚下,还是以璞玉般的决心再搏一把?
刘子舆选择后者!
第五伦询问李忠刘子舆性格以料敌,而刘子舆最擅长猜测人心,也琢磨过第五伦。
“听说魏王伦一向谨慎,定会遣人去追东山荒秃,而他自己则率师殿后。”
只要能打一个时间差,出击歼灭第五伦,魏王一死,魏国就算不立刻四分五裂,也会陷入短暂的瘫痪。如此,刘子舆向西去与常山的上淮况、真定王三万人汇合,还有一丝复振的机会!
想走的人都随东山荒秃跑了,而城内所剩者,皆被刘子舆感动,愿意随他赴死——起码渠帅如此,下头的小兵纵有迟疑,但刘子舆有的是办法让给他们坚信决心。
于是刘子舆在城中祭坛披头散发,玩起了自己最擅长的把戏。
却见刘子舆持着自制的“天子剑”,伏地焚符诵咒,两手都从小指起挨次攀压成状,然后面向东南双手一揖,大呼咒语:
“芒砀山请高皇帝下我!”
又向北一拜:“代邸请孝文皇帝下我!”
最后是西方:“未央宫请孝武皇帝下我!”
念咒完毕后,却见刘子舆忽上下齿不断哆嗦,俄而口吐白沫,众人皆呼曰:“祖神降矣!”
刘子舆缓缓睁开眼,气度大不相同,他继承了汉家的荣光,高、文、武,在这一刻灵魂附体!刘子舆自问虽没有刘姓血脉,但却是当世唯一一个合格的汉帝,足以继承大汉的历史和传统,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
表演完各路祖宗上身后,刘子舆让那些最笃信自己的铜马渠帅上来,也各自给他们“施法”,将天子剑在左右肩膀一点,又把食指中指并拢,在其额头一点,请大汉的将相附身。
对刘植如是说:“淮阴侯韩信下汝身,自此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
对五楼贼渠帅张文如是说:“舞阳侯樊哙下汝身,自此忠勇无畏。”
对一直追随自己,放弃突围的大夫杜威则道:“留侯张良下汝身,自此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众人也配合地焚纸香,磕头触地。
至于诸多渠帅,则分别是周勃、周亚夫、卫青、霍去病等上身,好似人人都发了一个守护灵。
铜马等河北流寇出身低微,加上河北燕赵之地本就淫祠盛行,很吃这一套,这也是这位奇怪的皇帝能给他们归属感的原因之一。
看着台上各路帝王将相轮番登场,底下的士卒也议论着他们所见皇帝创造过的奇迹。
“年初时皇帝单骑入铜马,还有许多强横之辈不肯放行,于是天子取出五铢钱一把,随手一掷,阻拦者首级皆堕落。”
“在信都、元氏城莫不如此,天子望气,谈笑杀人!”
“汝亲见否?”
“吾亲眼得见,并非虚言。”
于是皆相信为神,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亲近士卒的皇帝呢。
等仪式结束,刘子舆打开了下曲阳粮仓,让众人用最后的米粮饱餐一顿后,东山荒秃等突围时,将好的甲兵悉数留下,以至于城内铜马披甲率居然还挺高。
一直等到天色将亮,得到禀报,说魏军一师逼近下曲阳,准备来接管这座“空城”时,刘子舆让人吹海螺。
登时间,下曲阳城内刀矛林立,刘植、张文各将一万人,声势浩大地从城南两座城门冲了出来!
而下曲阳城南二十里外,一面五色旗引导的魏军师旅,也在向北挺进!
“下曲阳中果有铜马精锐出击么?”
“看来李忠说的话,确实是‘逆耳忠言’啊!刘子舆胆子确实够大。”
幸亏第五伦一向是“料敌从宽”,做军事安排时,除了主计划外,还有一个“备胎计划”,考虑另一种可能性,并在地图上做兵棋推演,以免临时遇变猝不及防。
第五伦遂站在鼓车上,对绣衣都尉张鱼下令道:
“依照军议结果,若刘子舆当真留有后手,诱走主力,欲与余决死……”
“那搁置未用的备胎计划,便能转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