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巨鹿城北出现了铜马偏师侵扰,也可能是心系前线士卒在这天寒地冻里过得如何,第五伦特地在腊祭日这天,亲自押着粮食和冬衣,抵达柏人县。耿纯以这一带密集的城郭和坞堡,挡住了铜马主力数次进攻。
魏军大营设在几座县城组成的防线后,靠近河流方便取水,昨日刚降下大雪,营地内外白茫茫一片,寒风吹来,裹挟着翻卷雪花,积雪压得毡帐颤颤巍巍……
魏兵士卒哆嗦地披着虽然厚实,却不保暖的粗麻褐衣,挤在营屋中,靠炭火的余温渡过寒冷的夜晚,围成一小圈,砍了几千年后,河北之地木材不比关中更多,冬日取暖是个大问题。即便魏王故技重施,让俘虏和苦力奴隶从深山挖出煤炭运来也不够烧。
当各营分发的薪柴烧完,他们只能将被衾裹在身上,将手伸到还未完全冷灰的坑灰上方,相互挤到一起取暖,恨不得钻到对方衣服里,好似这样相互热乎点。
一直熬到开饭的锣声敲响,哆嗦的士卒立刻化身干饭人,拿着自己的陶碗和简陋筷著、木匕勺就往外冲,一口气冲到营部。
隔着老远,鼻子尖的兵卒稍稍一闻,就顿时大喜:“肉,我似是闻到了肉香!”
一旁的袍泽笑他:“准是被严寒冻坏了鼻子,吾等能吃上糙米就不错了,哪来的肉……咦,我也闻到了!”
众人脚步更快了,走到营部开饭之处后,发现许多士卒都跑来,眼巴巴看着冒热气的大锅——魏军中的新炊具。却见灶火烧得正旺,庖兵正举着大木勺在锅中搅拌,肉汤的香味四溢。
等那锅里的东西打到碗中,原来是面疙瘩汤,粘稠的面汤里加了葱韭、冬葵,绿油油的看着喜人,还有些切碎的肉丁,汤上飘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油花,尝一口后,发现盐也放得很足!
对战场上的士卒而言,相比于豆酱下干饭,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军营中响起了狼吞虎咽的吸溜声,不时有人因吃太猛而烫到嘴。
“都别急着吃啊!”
有营中官吏站在旁边的土台上大声吆喝:“今日腊祭,魏王亲自前来劳军!特地加餐食肉!请众将士与神主共飨之!诸位,吾等一同谢过大王!”
“大王万岁!”士卒们喜不胜收,面汤还在嘴里的也抬起头嘟囔着附和。
类似的情形出现在中路军各营之中,而魏王则与耿纯在望楼上,就着三军的欢呼声,吃着同样的东西。
耿纯明明不爱吃这玩意,嘴上还得赞不绝口:“别看这面疙瘩汤卖相不好,远不如水引饼赏心悦目,但胜在易做,一碗下肚,寒意全消!”
又道:“兵法云,视卒如婴儿,故可以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大王于寒冬雪天亲赴前线,必能得士卒效死,大战定能功成!”
“也别顾着阿谀。”第五伦放下匕勺,见耿纯吃疙瘩汤沾了胡须,还用袖子替他揩拭,毕竟是儿女亲家嘛,亲昵些怎么了。
他说道:“这柏人乃古之邢国,亦是后来中山国险地,位于太行之东,与上党一东一西,皆地大力丰,两处东西相峙,如太行之两翼。往来走集,道里径易。”
“正因如此,吾等才能阻铜马大军于此,但仗已经打了数月,余不想再拖下去了!”
耿纯信心十足:“我军还有热汤面吃,铜马那边,已经只能喝稀粥,快要绝食了!”
不是他吹嘘,铜马军中,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为了那个“高皇帝上身”的刘子舆的帝业,连性命都不要,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有时候耿纯派人带着炊具到前线插旗,高呼一声:“铜马军、真定军的兄弟过来吃饭。”就能骗几十上百个饥肠辘辘的铜马兵过来抢食,然后就甘愿投效魏军。
这是当然,第五伦是靠了河内、魏郡的支援才能撑下去,铜马人数更多,寅吃卯粮也有个尽头,补给已经趋于崩溃。
“只要再拖旬月,铜马便将自败!”
耿纯阐述他的计划,计划在腊月底开打,那将是一场自魏建国以来,空前绝后的大战,是对十万人的包围歼灭战!
唯一的问题是,即便第五伦数次征发河内人开拔到此,想要围歼流寇出身的铜马,依然有些不够,很容易就会叫其溜走,就像马援在信都的棋差一着。
而一旦不能打成歼灭战,即便消灭了刘子舆的政权,铜马等流寇依然会在河北拖住魏军很久。
所以才需要东路、西路军、北路军帮忙,只要他们任意一支能包抄过来,第五伦的计划就能顺利实现……
然而这世上最难打的,就是会战。
“西路的景孙卿病甚,甚至不能起榻,余派人御医,让他尽力即可,勿要勉强。真定王刘杨固守关隘就是不出战,恐怕是没机会杀出常山了。”
“北路军也渺无音讯,或许是被大雪所阻,未能按时南下。”
“只能指望东路军了。”第五伦已经发诏去催促马援,天气再差,补给再难,后方再有城头子路袭扰,还是要再打一场胜仗,从东面包过来,配合中路主力结束这场战争!
然而正在此时,却有斥候匆匆来报。
“大王、左丞相,广阿城的铜马前锋,忽然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