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决心已定,只看着弟弟,轻声说道:“文叔。”
刘秀回过头,却见姐姐笑道:“年少时你总随伯升去打架,他一个打十个,剩下三个却跑来打你,你挨了多少拳头都默不作声,只抱着他们的腿,不让彼辈离开,一直等到伯升回来助你。直到回了家,我为你擦拭伤口时也不哭,反而在笑。”
“文叔从小最重视宗族与家人,绝不会摒弃吾等。”
“但我已受重伤,委实难去,再这样下去,一个都逃不掉。”
刘秀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刘元掏出她随身携带的匕首,抵着脖颈,含泪道:“文叔行矣,勿以我为累也!带着吾女去见她们父亲,若是不能全救,能救一个,就是一个!”
言罢竟自刺于颈,跌落马下,香消玉殒。
“阿姊!”
刘秀抱着少时最疼自己的姐姐,痛彻心扉,纵他平日智谋多端,如今竟是无可奈何,甚至连将她妥善安葬都办不到,只能狠心抛下,用绳子将外甥女们和自己紧紧绑在一起,骑着花白母马踉踉跄跄奔逃。
速度快了不少,这支追兵是步行追他不及,但刘秀回头看着阿姊躺在荒草中的尸体,心里的懊悔与对自己无能的愤恨,更深一层。
接下来的路,刘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完的,他数次遇上了官兵,弩箭射尽,便持短兵与之战,连杀数人。
他答应过二姊,要将她们安全带出战场,说到做到,一个都不能少!
最后连马匹也失了,他仍将外甥女们或牵或背,一路前行,期间还为其挡了一箭,亏得札甲救了命。
唐水河在前方,追兵在后,刘秀就找到了一块只能容三人坐的竹筏,将自己拴在上头,解了甲衣,弃了兵器,推着她们渡过寒冷彻骨的河流。
游到了河中心时,刘秀一度失去了意识,在外甥女们的哭喊中再度醒来,挣扎着将木筏推到岸边,自己则搁在滩涂石头上昏死过去。
在梦里,一切都是相反的,小长安之战,汉军大胜,顺利进入宛城,兄长做了皇帝,而自己则成了执金吾,载誉而归,到新野迎娶了阴丽华,婚礼当日,二姊刘元也在人群中,看着他笑。
等刘秀再度醒来时,能感受到温热的火焰和沉重的毛皮毯子,他竟已被获救,此刻正在逃出来的邓氏残部中。
原来,还是外甥女们连拖带拽将他拉上岸,又遇上了从北方败退来的邓晨,这才逃出生天。
刘秀最先听到的,是邓氏的宗族长老们,对刚刚丧妻的邓晨抱怨不已:“邓氏自有富贵,何苦随妇家人入于汤镬中?这下好了,族中丧妻失子之人,又何止你一个?邓氏,完了!你真是邓家的罪人啊!”
邓晨只默默听着,没有一句反驳,尽管损失如此巨大,但他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悔意!
见刘秀醒后,邓晨连忙过来扶起他,刘秀更加惭愧,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而邓晨竟未怪他,只低声道。
“新室已败,汉家必兴,伯升和文叔能成大事,我做的决定,是对的!”
通过邓晨的叙述,刘秀知道了一些自己不知的事。
小长安一役,与邓晨同在一部的二哥刘仲死于乱军之中——没错,他们家除了刘伯升和刘秀,中间还有一个刘仲,刘秀平平无奇,刘仲更是普通。
而一同战死或亡于溃败途中的,还有数十名舂陵子弟,蔡阳起兵的七八千人,只剩下一半逃到唐河以南。
这对一向爱护宗族的刘秀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这意味着蔡阳几乎一半的人家,要悬挂丧布了。
更大的噩耗接踵而至,又有败兵退到唐河南岸来,却是阴家的嫡子阴识。
“文叔,为兄对不住你啊。”
阴识和那些满口抱怨邓家人不同,亦与邓晨一样,对举兵响应刘氏兄弟一事,没有悔意。
但他并不能代表整个家族。
“窦融将兵抵达新野,吾父见敌不过,将罪过都推到我身上,主动降了官军。如今整个大宗上百人,连同吾妹丽华,都被窦融掳往宛城了,我救之不及,只能带着不愿降服的族人撤来!”
这真是晴天霹雳,刘秀如遭雷击,果然,一切和梦里都是反的。
他的阿姊、族人、兄弟,执金吾的梦想,还有已经成为他未婚妻的阴丽华,一场仗,全都没了!
刘秀疲倦地闭上了眼,眼前不是黑暗,而是小长安那白茫茫中,绽放朵朵血花的浓雾!
这么多年过去了,三番五次,他仍然在这条从宛城到故乡的路上,逃亡不止,仿佛陷入了某种魔咒,难以挣脱。
刘秀不由深深怀疑:“难道,我真的数奇么?”
……
“我果然数奇啊。”
与此同时,地皇三年十一月底,第五伦也看着斥候从聊城附近送来的情报,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聊城附近的贼兵,忽然多了不少,据衣衫褴褛混过去的流民兵抓捕五楼贼人审讯,才得知,是五楼张文,邀约了在清河郡活动的五校、五幡贼支援。
“故意的吧?”
真巧啊,这让第五伦哭笑不得,五楼、五校、五幡,再加上个第五伦,都能凑个四五清明大会战了。
听到第五伦自叹数奇,敌人猛增一倍,比想象中强劲时,耿纯嘴又贫了:“不然,四五二十,这哪里是奇,而是偶数啊!按照兵阴阳家的说法,此役,我军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