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母也劝他道:“大尹只是让你做上计掾,算算财货钱粮,又不要你像聂政一般赴死,且先去看看无妨,大不了,以后再辞官。”
也只好如此了,但在临行前,冯母给冯勤准备衣服被褥等物时,又叮嘱他道:“若郡大尹是假贤,那便虚与委蛇;倘若他是真贤,母在,吾儿勿要轻易以身许人也!”
冯勤应诺,携仆从赶赴邺城,期间他好好跟同行的门下小吏打听了第五伦的事迹,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晓第五伦在关中的“孝义”和多次辞让之名,冯勤顿时暗暗后悔。
“我这是伯鱼面前玩辞让,持布鼓过雷门啊!”
……
九月初时,郡府中出现了滑稽的一幕。
已经跟了第五伦好多天的门下书佐黄长是个侏儒,高不及五尺。
而新征辟的上计曹掾冯勤,则高达八尺三寸,一米九的大个子,几乎是黄长的两倍。
这一高一矮,并肩站在厅堂里,差距太过明显,惹得外头路过的门下吏们忍俊不禁。
黄长在第五伦没来时,就仰头看着又高又帅又富的冯勤,与他搭话道:“内黄与繁阳相邻,早闻冯伟伯之名。”
冯勤低下头看了小个子,礼貌地表示自己也久仰黄长大名,实则听都没听过,连他的字都叫不出来。
看出了冯勤内里的轻视之意,黄长遂笑道:“我听说,冯氏的叔伯祖父们都身材高大,唯独冯君的大父、父亲,高皆不满七尺?”
确实是这样,冯勤的祖父常以身材矮小感到羞耻,害怕以后自己的子孙也会和他一样身矮,于是就替儿子迎娶一位身材很高的妻子,生下冯勤。
黄长是个嘴上绝不吃亏的主,只道:“看来我若想让子孙高大,当效仿冯君之父,多娶高女啊!”
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冯勤听出讥讽之意,这黄长是不太服自己啊,顿时大怒,别过脸不理这小侏儒。
这时候,头戴远游冠的第五伦进入厅堂,让黄长、冯勤免礼,召他二人来,是要将九月份最重要的一件事办了。
“各县上计都要交上来了,本郡今岁收成如何,明年预算多寡,都要在九月算出来。”
且说这上计制度,乃是战国时就有的传统,汉朝由大数学家张苍将其强化,但凡秋冬岁尽,各县的户口、垦田、钱谷入出,盗贼多少,都要变成数字,上报于郡国,而郡国再禀于朝廷,让国家掌握全国灾异、收成情况。
冯勤虽然来做官不情不愿,但拿起他擅长的业务来,确实十分熟练,向第五伦禀报道:“自从宣元之后,上计渐已失控,孝宣便曾于黄龙元年下诏曰,今天下少事,徭役减省,兵车不动,而民多贫,盗贼不止,其咎安在?上计簿具文而已,多为欺谩,以避其课。”
也就是说,地方开始不好好向中央报账了,往往叫苦说自己有灾情,好逃避中央征调的钱粮。这也不全是郡上的锅,因为县里也经常欺瞒郡二千石,那些政令不出办公室的郡守,拿头来厘清核实具体数额啊。
对此顽疾,王莽也开出了自己的药方:让上计还跟各郡官员工资挂钩起来,若一郡有灾异减损,各级官吏工资都要骤降,看你们还往少了报!
刚开始时郡县傻了眼,可小吏不愧是小吏,很快就找到了出路,于是就形成了这样的恶性循环:官吏们若不想自己工资降,就要让上计薄册好看。但这样的话,朝廷征调的粮食也就多,而郡仓里却拿不出来足份的,又不敢折腾豪强,就只能再次拿小老百姓开刀,频繁加租加赋。如此压垮了脆弱的小农,逼迫他们成为奴婢出卖土地,或沦为流民盗贼,天下越发糜烂。
当然,也有反套路的:小吏上报灾情严重,减少上交给郡里的钱粮,实则自己贪污,所获可比那点死工资多多了。
但郡大尹县宰却不能用后者,毕竟小吏是铁饭碗,经常几代人轮流干,可二千石、六百石是流水的啊,一旦上计太差,课校排名靠后,是有很大概率被撤职的。
今年魏郡的收成很差,或者说,整个关东都不好,所以冯勤也很好奇,第五伦会如何做?是打肿脸充胖子报足数,还是将灾异如数上报,冒着被撤职的风险?
但他万万没想到,第五伦竟然来个一招釜底抽薪!
不上计不就行了!
“冯计掾刚来,所以尚不知情,为了避免郡人恐慌,此事也未敢外传。”
第五伦痛心疾首:“今年的上计,恐怕来不及上交,我早已在奏疏中向陛下请罪。”
“前任计掾乃是李焉死党,所有的账簿,都在谋反时,被逆贼连同文书一起,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