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无疾而终,但扬雄也算选择了最安全最干脆的方式了结此事。否则,不管他是一时愤怒写篇暗藏讽喻的文章,亦或是像剧秦美新那般阿谀奉承,都能让陈崇好好利用一番。
见陈崇没有丝毫的愧疚担忧,侥幸从上次大狱里逃生,换了一顶冠的孔仁如今只能依附于陈崇,对此感到不解:“司命,扬雄虽是无用老叟,但他毕竟是国师公之友,陛下也对其并无恶感。”
“此事还涉及到严尤,虽然严伯石失去了大司马之职,但随时可能被陛下重新起用。”
如此一来,陈崇不是与他们深深结怨了么?
“结怨好啊。”陈崇却笑了,说道:“孔司命,我且问你,陛下当初为何要裁撤京兆尹,改设五威司命府?”
孔仁小心翼翼地说道:“因为自前汉起,历代京兆尹多是无能之辈,不敢治剧得罪权贵。”
“没错。”
陈崇傲然:“京兆尹不敢管的事,五威司命管。京兆尹不敢杀的人,五威司命杀。一句话,京兆尹能管的司命府管,京兆尹不能管的吾等更要管!”
铸伪金钱者,那种小罪只是随便抓抓,他们眼睛盯着的,是不用命者、大奸猾者、骄奢逾制者、漏泄省中及尚书事者、谢恩私门者。
这五种人,多是有权有势的大臣。
也是巧了,王莽代汉后,大概是他以臣子位逆取的缘故,特别防备勋贵,常常限制、削弱功臣权力。诸如雪藏王邑,敲打刘歆,诛杀二甄,连亲孙子王宗对权力有了觊觎,都毫不犹豫诛灭。
“寿成室有规矩,公卿大臣进入宫殿,随从官吏有定额。还记得么?太傅平晏颇为陛下宠信,侍宠而傲啊,携带官吏便超过了规定,掖门仆射加以盘问,语气不好,太傅府的戊曹吏便拘捕了仆射。”
“陛下听闻后,大发怒火,让五威司命和五威中城将军,调动戎车几百辆包围太傅府,逮捕了那些小吏,当着太傅之面立刻处死!”
自那以后,平晏便一直缩着脑袋做人,看到五威司命就绕开走。
“至于敢抗权贵的仆射,则受到了提拔。”
陈崇早就摸清了王莽的做派,出身低微的臣吏有敢击大臣错误者,常常能受提拔,获得天子信任,担任要职。
所以对陈崇而言,恨他的大臣越多,他越是高兴,地位也就越稳固。
且看着吧,就算这次陛下为了安抚刘歆、桓谭,派人吊唁扬雄,也只会轻飘飘批评五威司命几句,而绝不会动陈崇分毫。
“吾等文韬能胜过刘歆、扬雄?”
“武略能与王邑、严尤相比?”
“论与陛下血缘亲近,能和功崇公相近?”
他们只有一个优势。
孤臣!
不给自己留后路,离开了王莽,什么都不是。
犹如汉武帝时的主父偃,逮住诸侯就咬,在五鼎烹与五鼎食之间反复横跳。
“五威司命,就是陛下养的狗!”
这便是陈崇给自己找准的定位。
“养狗做甚,就是要叫唤,对着陌生来客,叫越大越好!看着主人眼神行事,一挥手,就能立刻扑过去,对准敌人撕咬!”
所以陈崇自上任起,就出了名的敢击大臣,他连皇孙都敢查,何况别人?
他的任务是替王莽嗅出并铲除叛徒。
可若暂时没有叛徒怎么办?一旦那样,陈崇自身就不安全了,随时可能会被皇帝抛弃。
那就不断创造叛徒!
陈崇最喜欢找准一个小目标,让其痛苦,让其难熬,困乏其身,编排罪名,让他们走上不归路,最后牵连出一场大案。
然后告诉皇帝:“看,臣早就看穿了彼辈的真面目!”
所以陈崇可惜了扬雄,若他不死,反复折腾下,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将扬雄的人脉拢一起,创造一个“刘歆、严尤、扬雄反新乱党”来呢。
甚至能顺藤摸瓜,一口咬住陈崇最终的目标:太子王临!为他早就计划好的后路做准备。
只可惜,这大计刚到扬雄处便折了戟,只能另想办法了。
但这丝毫不妨碍陈崇上下其手,扬雄以为一个字不交给五威司命府就安全了?大错特错!
“哪怕是无字,哪怕是葬下了,我也能编排你一身罪名。”
比如,扬雄心怀前汉,宁死也不肯给皇帝王莽写赋,就是不错的故事。
陈崇还能顺手斩草除根,干掉几个人。
诸如扬雄的三个弟子,尤其是那个让五威司命府两次未能缉捕成功,名叫第五伦的小孺子。
孔仁走后,陈崇琢磨着要如何折腾扬雄的三个徒弟,王隆背后的邛成候府骄奢淫逸,想要罪名轻而易举。但只要皇帝不点头,想搬倒这家不是宗室的宗室好处不大,代价却高,还是得缓缓。
反倒是另外两人没有靠山,更容易入手些,等风波平息后,随便安排宣明里的邻居,将扬雄平素子虚乌有的对前汉的怀念一告,牵连第五伦、侯芭,让他们下狱。
但那样还是罪不至死,无妨,如今皇帝不是正征召猪突豨勇前往边塞么?将二人塞进那些人中作为小卒,让他们在九死一生中煎熬吧。
可等陈崇第二日到五威司命府时,却得到了一个消息。
就在昨日,还在服师丧的第五伦通过国师公刘歆,向皇帝王莽递交了一份上书。
不是为扬雄鸣冤发声,更不是痛斥陈崇间接逼死他恩师,若真那样蠢,陈崇都要笑出声来了。
但现在,陈崇的神情却充满了意外,第五伦竟这么做,他实在是没想到。
第五伦的上疏中,诚惶诚恐,表示扬雄虽然没能写出北征之赋,但他,作为扬雄的弟子,愿意主动参军以补师过。
“伦愿效终军、傅介子事,弱冠请缨,以此身许国,作一当百、军候,随猪突豨勇同行,为陛下出征!”
第二卷 过河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