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不知道张扬要做什么,暂时的,也不愿意去想张扬到底想做什么。
在“徐容工作室”变更为“有容传媒”之后,甚至更早一些,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公司的控制。
哪怕他是公司的实控人。
因为公司的发展已经不再遵循他的意志。
他最初只想做一个服务于自己的工作室,但是在相继签下小张同学、徐行、袁雨、宋佚之后,工作室的发展就濒临失控。
而面对这种失控的趋势,他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再也无能为力。
工作室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哪怕他最信任的小张同学、靳芳芳和李亘,也都有各自的诉求,而他要满足这些诉求,就必须放弃那些现在看来已经不切实际的幻想。
更重要的是,他逐渐意识到,随着财富、地位、权力的增加,自己不仅没有因此开心,反而变得不再快乐。
在一穷二白以及后来基本保证温饱之时,他每天都能给自己找点乐子,比如乐此不疲的围堵老师,比如有事没事鼓励团长早日达成大满贯,当初他以为到了眼下的境地会过的更加快乐,但事实恰好相反。
院里、学校、公司的头衔赋与了他分配资源乃至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力,但是随之而来的还有繁杂的事务以及沉重的责任。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每一个决定乃至态度都会给自身以及他人带来或好或坏的后果,这要求他必须仔细衡量自身的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是否妥当。
但是唯有两种情况例外,第一种是和家人相处,在爷爷的眼里,他永远是孙子,在小张同学的眼中,他仅仅只是她的丈夫。
第二种情形就是站在镜头前或者舞台上,因为只有那个时候,他才仅仅代表他自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张扬做的事情可能很严重,但是在即将开始拍摄之前,他不想去深思。
快乐的时间太短暂了。
“走吧。”
随着徐容起身,原本站在他一侧的王勇泉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
王勇泉自身并未察觉到异常,跟在徐容身边,一边随着往片场走,一边道:“徐老师,我给您讲下待会的戏,因为梁经纶煽动,学潮再次毫无征兆地爆发,学生们包围了民调会、市政府、市参议会等机构,要求惩治贪腐,交出马汉山,方孟敖挟持了马汉山,要求他给学生一个交待.”
坐在监视器后的孔大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穿行在片场当中的二人,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过了几秒钟,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再次将视线重新挪回了二人身上,更准确的说是徐容身上。
此时的徐容一身戎装,目不斜视的径直前行,执行导演王勇泉跟在他一侧,一边说一边手上比划着什么。
孔生留意的,是徐容走路的步态,他的步子不大,也不快,但却很有气势,以至于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他身边的王勇泉的存在。
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几秒钟,隐约看出了端倪。
猫在片场角落的众人也早已停止了漫无目的的闲聊,倪大虹眼瞅董永神色中又涌上了疑惑,道:“有时候啊,人比人气死人,你看人家这爹妈给这身板,这直角肩,就是啥也不会也能唬人啊。”
王庆祥和王进松都不敢再帮腔了,人董永只是不了解徐容,又不是傻,徐容这几步走出来就把他们刚才编织的童话给戳了好几个窟窿。
表演讲声、台、形、表,而徐容一系列的动作展示的不仅仅是他扎实的形体基础,还有其内心强大的表演自信以及对人物的理解。
相比于后者,外行更容易看到前者,形体本就是学院派的短板,因为以影视为主流的演艺圈对于形体的要求普遍不高。
但是徐容不仅是话剧演员,还是主攻架子脸的京剧演员,而后者是诸多表演艺术当中最重视形体的行当,通过形体凸显人物的“神”是看家本领。
武生出身的董永自然也瞧出了这一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倪大虹说的也在理,技术是技术层面,徐容的材料实在太好了,不仅仅是身高,挺拔的身形、流畅的线条都完美地贴合了“军人”这一理想形象。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我要是有他这张脸、这身材,早二十年就红了。”
倪大虹见别人都不挖了,又猛铲了两铁锹,他一点也不怕董永怂,他刚跟徐容合作过《番号》,非常清楚徐容的强项并不在形体,而是那无时无刻都在影响同演者的超强的节奏。
片场正中,徐容站好了位置,看向程昱,问道:“老哥,要不要先走一遍?”
程昱笑了,露出两排不太白的牙齿,道:“我听说你也没有排戏的习惯吧?直接走。”
“好。”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瞧出了彼此眼中的试探之意。
站在一旁的王勇泉看着二人一副尊老爱幼的客气模样,道:“那咱们这就开始。”
“三。”
“二。”
“一。”
“预备,开始!”
民调会总储仓库内,空空荡荡的仓库,只有一张记账的桌子和一把椅子,二人站在其间显得仓库更加空荡。
徐容距离程昱两米左右,面无表情地望着侧着身、一手绷带一手铐子的程昱,并没有说话。
马汉山刚刚亲手杀了他的上级、被他视为兄长的崔中石。
他是稽查大队大队长,肩负着查贪腐,尤其是让北平学生吃上饭的责任,崔中石死后,马汉山是民调会贪腐案的唯二知情人,纵然他此时恨不得立刻毙了马汉山,但因其在贪腐案中的核心作用,他必须压制自己的怒火。
过了约莫五秒钟左右,徐容仍未出声,脸上、眼中都几乎不含任何色彩地盯着程昱印着浅浅的纹路的侧脸。
程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斜望着一侧,徐容是当今华语影视圈、话剧圈绕不开的一号人物,关于他的小道消息满天飞,但是业务水平到底如何,他其实并没有准确的把握。
但陈保国、王庆祥等人的态度又让他不得不重视。
只是他等啊等,却始终没有听到徐容说台词,就在他以为这条要废了的时候,陡然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都听见了?”
程昱脸上的褶子纹丝不动,仍旧仰着头道:“听得太多了。”
徐容凝视了他三秒钟,转过身,走到大门边,一脚将仓库大门上镶着的小门踢关了,发出重重的“嘭”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