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笑呵呵地看着她,估摸着,若非面对自己,她恐怕根本不会保持和声细语,于是道:“四凤的家,在杏巷,你应当看过龙须沟的照片和电影,大概就是那种环境,在她家旁边,还有一方绿色的、蒸发着臭气的水塘,一到夏天,蚊子、苍蝇就到处乱飞,她的邻居街坊,住的都是拉车的、卖苦力的、做工的、卖艺的、做小买卖的,她没有上过学,因此,在她小时候,除了帮妈妈做饭、洗菜之外,她还会拎着个脏兮兮地袋子,和邻居家的小伙伴一起去捡煤核、捡烂纸,稍大了一点,跟母亲学会了针线活,会帮人缝补衣服赚些钱补贴家里。”
四凤安静地听着徐容缓缓描绘的景象,一时间愣住了,这些,都是剧本当中未曾记载的,可是在徐容的诉说之下,她的脑海当中,竟然浮现出了模糊的画面。
等了一会儿,见辛月定定地看着自己,徐容才道:“四凤在来周公馆之前的经历,大概就是这样的,所以第二点,我建议你从你现在住的房子里搬出来,去八家那边租间房子住上一段时间,感受感受四凤的生活环境,如果条件允许,以后最好能去条件更差的城中村去走走看看。”
“噢噢,好的。”辛月特别想将徐容刚才描绘的景象记录下来,可是脑子里的画面感,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流诸笔端,而只能记下“搬到八里去住一段时间。”的简短内容。
徐容等她记下了,接续道:“第三点,以后排练的时候,你每天早上早点过来,来了不要干等着,换上平底鞋、四凤的衣服,先把排练厅打扫干净,就像打扫周公馆那样。”
“第四点,买一个你觉得特贵又特别喜欢的包包,挑个下雨天,最好是下大雨的天气,不要带伞,尽量穿的薄一点,然后转一圈,再往家里跑。”
辛月听着徐容的建议,诧异地抬起头来,问道:“那包不就要淋雨了吗?坏了怎么办?”
徐容只笑,却并没有解释,等她真的抱着包冲进家门的那一刻,她自然会明白自己的用意。
“第五点,谈一场恋爱。”
辛月似乎对这个建议颇为抗拒,问道:“徐老师,这个谈恋爱,很有必要吗?”
“很有必要。”徐容笃定地点了点头道,“当然,如果你以前谈过,可以回想那种感觉进行替代,不过那个男的,必须是你喜欢的人,而不是追求你时间长了,感动之下在一起的那种。”
“那如果没有呢?”
徐容面色平和地看着她,缓缓说道:“你可以不断的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这应该不难,如果你愿意做的情况下。”
辛月望着徐容平静的脸色,只觉胳膊上寒毛一下竖了起来,认识了那么久,直到今天,她才稍微察觉了点坐在对面之人内心当中的疯狂,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影视圈一些同行私下里称呼他为“疯子”了。
他的建议是可行的,但是很少有人会那么做,因为一旦成功,想缓过来,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了。
徐容侧头沉吟了下,道:“暂时的,我就想到这么多,其他的,你可以去翻翻胡宗温老师和张馨老师的创作笔记,对了,记得千万千万不要照搬影像资料。”
辛月望着徐容的笑容,胆子突然大了起来,问道:“徐老师,既然你那么了解四凤,可以给我演示一下吗?”
徐容眉头缓缓皱起,这丫头的脑回路是怎么回事?
辛月见他似乎不乐意,忙吐了下舌头,道:“我就随口一说。”
“没关系。”
徐容起了身,规规矩矩地说道:“好的,谢谢您。”,说完了,将外套往背上一甩,跳跃着小女孩儿放学时的轻快步子,一溜小跑,出了排练室的大门。
“徐”
辛月端着剧本,望着徐容渐行渐远的背影,呆了足足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
她本来还想说声谢谢的。
徐容跑动的步伐并不轻盈,也不活波,甚至有点可笑,可是她没有一丝一毫要笑的冲动,徐容的步伐和背影给她的感觉,很轻松,四凤的那种无忧无虑的轻松。
她想象不到,他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那十来步,因为她了解点他过往的经历,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和艰难,哪怕这几天,还被争议牵扯。
一个人被那么多繁杂的事情环绕着,到底是如何跑出的那种轻松?
她知道,这是内部技巧的建设,她自己做不到,今天却有幸亲眼见到了。
她低头看了看剧本缝隙间简短的五条建议,又望了望排练厅大门的方向,无声地叹了口气。
徐容简短的五条建议,除了让她有种恍然明悟的感觉,还夹着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
一个演周萍的人,竟然比自己还了解“四凤”这个角色?!
四凤的成长环境、成长经历、心路历程、乃至于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姿态,他都像了如指掌,仿佛他真的是四凤的恋人一样。
而这些,都和天分无关,只是纯粹的下了功夫。
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过去抱有的实现弯道超越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他在具备自己难以望其项背的天分的同时,还付出了自己难以企及的努力。
拐了个弯儿,徐容轻轻地吐了口气,也不知道学的像不像。
小张同学就老这么跑。
回了家,徐容把今天开会的情况以及在张合平办公室聊天的内容,大概跟爷爷提了下,因为“办差一件事”的主意,是爷爷提的。
爷爷听了,笑着道:“这是好事儿。”
“怎么说?”
老人瞧了他一眼,道:“这么说吧,如果你是院长,你下属的下属犯了错,你会怎么做?”
徐容想了想,道:“我会批评他的领导,作为院长,直接批评一个演员,会很打击他的积极性。”
老人轻轻地点了点头,道:“还是那个比方,假如一个很能给你办事儿的人,但是呢,跟你的关系又一般,他犯了错,你又会怎么做?”
“我会私下里批评他,照顾他的情绪,因为还要他办事儿。”
“不错。”
老人再次轻轻颔首,转而又问道:“可是你们院长,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否定了你的提议,到了私下里,却什么事儿也没有,还表扬了你呢?”
徐容望着爷爷的笑容,仔细思索他话里的意思,他感觉自己隐约懂了,又感觉没完全懂,可是爷爷已经起了身,走到了院子里,去照料他的草草了。
坐在沙发上好半晌,他忽地回过味儿来,明白了张合平的态度。
自他入院的那天起,他就是张合平和濮存晰照着人艺的当年旧事,要栽培的人才。
他起了身,走到门口,望着院子里不急不缓地给草洒水的爷爷,不由地感叹道:“人老成精。”
爷爷的出身、经历,虽然并没有什么波澜壮阔可歌可颂的,可是仔细想来,同样颇为传奇,尤其是对照老院长、老舍先生等人的坎坷之下。
爷爷以自身卓绝的眼光和智慧,避免了本难以避免的可能要了他命的天灾和人祸,并且总是在恰当的时候,把他一辈子的做人做事的经验传授给自己。
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到了晚上,徐容看着徐行带回来录像,心满意足地笑了。
唯一可惜的是,李亘这小子胆子忒小了点,跑什么啊,就应该把奖杯硬塞进李又斌的怀里,让他好好的感受感受大满贯视帝的沉重与质感。
瞧着录像当中李又斌气急败坏地模样,徐容“哈哈”笑着关上了电脑。
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