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合理!
郑融老爷子看着站在台上的众人,将铃铛往手边一放,道:“开始吧。”
首先上场的是演鲁贵的张万坤和演四凤的辛月。
因为场景简陋,二人基本上都是无实物。
徐容望着习以为常地走到舞台中间的张万坤和辛月,不由感慨,如果先前拍《雪豹》时演员都有这样的底气和与之对应的技术,效果大概要上去一大截。
“四凤!”
“四凤!”
“铃铃铃。”
张万坤刚张嘴说了两句,郑融手边的铃铛就响了,这是人艺的老规矩,排练的时候,听铃。
铃一响,说明导演有话说,立刻就得安静下来。
濮存晰虽然是导演,可是今天郑老爷子过来了,他根本没摇铃的资格。
郑融绷着脸道:“太刻意啦,想想你在家做家务的时候,怎么喊在看电视的孩子的,在没有强烈的情绪之前,你的头一声,肯定不会盯着她喊。”
尽管当着一众小辈儿的面,被直截了当的当面数落,张万坤脸上有点挂不住,可是在过去,他早已习以为常,忙点着头道:“是,郑老师。”
而内心当中,却是打定了主意,回去了还真得仔细琢磨琢磨,当这一群小辈被这么训,也太丢人了。
老爷子没停下,而后又稍微转了点头,对辛月道:“鲁贵喊你的第一声,你是装作没听见,不是真的没听见,要给这个‘装作’一个具体的回应,不然下一句你就不应该说‘喝,真热’,而是要说‘呦,你喊我呢?’。”
辛月两手交叉放在身前,极为乖巧地点着头:“好的郑老师。”
“重新来。”
张万坤再次忙活了起来,在擦桌子的时候,不经意地喊道:“四凤!”
这次他的声音不重,喊了一句之后,立刻抬头望去。
“铃铃铃。”
郑融老爷子又发了话:“太着急了,你不可能立刻就判断出她没给你回应,你总要有个反应的时间,重来。”
徐容本来站在舞台的边缘,一看这架势,干脆席地而坐,按照老爷子眼下的标准,光第一幕鲁贵和四凤的戏,没三天过不去。
“四”
“铃铃铃。”
郑融瞧着张万坤,眉头皱着,俩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道:“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你是要跟女儿伸手要钱的,不是打招呼,在这之前,难道就没一点的行动的前兆?我本来以为先前说了你两次,你应该明白这一点,可是你眼下的表现,还不如二十年前,二十年前,你上台前还会思考。”
见张万坤被数落的连笑都变得不大自然,郑融摆了摆手,道:“张万坤你先下去,仔细琢磨琢磨再上来。”
张万坤和辛月对视了一眼,不由的露出苦笑。
辛月更为紧张,她一个字的台词还没来得及说,一块排的张万坤就被撵下了台。
郑融伸手一指站在徐容旁边的于振,道:“于振,你上。”
“铃铃铃。”
“铃铃铃。”
“铃铃铃。”
于振立在台上,极为尴尬,他现在后悔接下《雷雨》了,明知道郑老爷子当顾问,自己这不是跟自己找不自在嘛!
他比起张万坤更惨,他拢共只推了三回门,连个脸都没露囫囵,就被喊停。
之所以应下出演《雷雨》,一来是离家近,可以照顾怀孕的老婆,二来,也是为了让自己忙起来,好别从早到晚的跟老婆吵架吵架吵架。
郑老爷子看着于振,问道:“剧本的第一句是什么?”
于振愣了下,第一句是交代背景,这些他看倒是看了,可是又不是台词,谁也没要求背背景啊。
“一个夏天的上午。”在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当口,听到旁边辛月的低声提醒,他忙回答道。
郑老爷子那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般的视线稍微柔和了点,道:“一个闷热的夏天的上午,你站在外边等了那么久,就不着急吗,就不热吗?”
“你上场的时候,要把后边的东西全给带出来,而不是上来个人,把词念了,就完啦,明白了吗?”
于振同样点了点头,道:“是,郑老师。”
郑老爷子摆摆手,道:“你们俩下去,仔细想想,设计设计自己的行动,繁漪、周萍、周冲上场。”
濮存晰瞧着郑融,脸上的轻松渐渐淡去,他忽地有种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段被一帮叔伯支配的岁月。
照着郑老爷子眼下的标准,这个戏,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年,也未必能排成。
徐容听到点到自己的名字,起了身,轻轻地吸了两口气。
“从周萍进门开始。”
演周冲的朱晓鹏坐在沙发上,似是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突兀地道:“咦,哥哥来了。”
徐容一只手假装轻轻地推开门,进了门,他一手耷拉在身侧,脸上不大有精神,稍微歪着头,打着哈欠的尾声。
这是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但他的内部处理是相当复杂的。
周萍的眼下和过去是不同的,过去,他讨厌父亲,讨厌这个家。
可是如今,他仍旧讨厌这个家,原因却稍微有了点不同,他恨自己过去铸成的错误,又羡慕一切没有顾忌、敢做任何坏事的人,因为如果他要是那种人,他就不必整天生活在悔恨当中。
同时的,他又羡慕能干一番事业的人,羡慕依循着上层人的道德,做着模范公民、模范家长的人,因此他佩服自己的父亲,在他眼里,父亲是一个无瑕的男人,即使倔强和冷酷,也是他喜欢的,这两点,恰恰又是他认为自己没有的。
他不愿意再欺骗自己的父亲,他要拯救自己,他选择的方式,是新的情爱,力图把自己从旧的、不伦的情爱当中拯救出来。
而年轻活泼的四凤身上,恰恰有他需要的东西,青春、热情和美。
可是四凤毕竟只是个丫头,没有读过书、上过学,也就不能了解他的苦闷,更难以和他产生共鸣,他又不由自主的纵酒、寻欢、赌-博,沉浸在新的刺激当中。
所以,他的背不太笔挺、步伐也不快,因为他没有内在的支撑,他打哈欠,但又尽力掩饰着,因为实际上他刚刚在园里躺着,而且鲁大海说了,“刚才我看见一个年轻人,在园里躺着,脸色发白,像是要死的样子。”,因此他推门进来的时候,不可能精神抖擞、神采奕奕,但他又怕周朴园看到他这副模样而生出不喜,因此进门的时候,他又留了个哈欠的尾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