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膳房,赵保正指挥着小太监们搬卸从皇宫御膳房带过来的箱子。
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才五月份就热了起来,从箱底拿出夏日的服制,依然热的不行,尤其是走在大日头下,不出一会头上就冒出了汗,里衣一下子被汗水淌湿,贴在背后,黏糊糊的。
暑意燥人,赵保在日头下站了一会,实在是受不住,找了个阴凉地远远监督着。
距离遇到那少年也过去几个月了,这几个月他吃嘛嘛香,也没像女人家那般,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悬着的心也就渐渐放下了,只当是那少年开的玩笑。
赵保躲在阴凉树下,随意找了个石头坐下,正想着找片大的树叶扇扇,一转头,冷不丁地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跟鬼似的,还是大白天见鬼。
赵保被吓的心脏骤停,整个人一哆嗦,差点没从石头上摔下去,“我滴亲娘嘞!小景子,你这小子怎么神出鬼没的?你从哪冒出来的?”赵保前后看了眼,身后是茂密的竹林,人踩在落叶上肯定能有声响,左右两侧都是宫道,正前方就是膳房,景逸是飘过来的吗?
少年手上还缠绕着一层白色纱布,坐在赵保身边,看起来有点苦恼。
别问赵保是怎么从他这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来的,他就是看出来了。
“小景子,你好端端的不陪在九公主身边,到我这里吓晃悠干什么?”赵保热的烦躁,语气也跟着有点飘,“不是,你这手都伤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好?宫里的太医干什么吃的?”
说到受伤的手,少年终于有了反应,垂眸看向自己缠着绷带的手,指尖慢慢拆开。
“不是!你怎么一言不合就……”赵保刚想阻止,可在看到景逸纱布下的手时,就如同被人卡住了喉咙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见,白色纱布下,少年的手如同被剥去了血肉般,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皮贴合着骨头,瞧着极为骇人,而原本受伤的部位压根就没有好的迹象,只有一个黑洞洞的伤口,并且似乎有向外延伸的趋势,这模样就好似,一个纸人不小心被划了一个伤口,如果不缝补,伤口就会越来越大,直到完全撕破,皮肉分离。
赵保瞳孔震颤,下意识抓住了景逸的手,阻止了他想把纱布完全摘下的动作,后怕地往左右四周都看了看,见那群小太监依旧在乖乖地搬运箱子,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们这的动作,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你这手怎么回事?”赵保惊讶归惊讶,可却没有半分想要告发景逸的意思。
在这皇宫之中,他赵保什么牛鬼蛇神没有见过,他自认并不是什么好人,如果跟着的主子让他去杀人,他会毫不犹豫就去,景逸帮了他怎么多,还救了他的命,他赵保也不至于那么没义气,如果不是景逸,早就没了赵保这个人,更别说现在还当上了御膳房副总管了。
景逸没有挣脱,呆滞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呢?”赵保胡乱地帮景逸把纱布重新包起来,头疼地抓了抓脑袋,见他声音太大引起了不少小太监的注意,又刻意压低了,“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么久,没被人发现吧?九公主知道这件事吗?”
景逸愣了下,像是被人点了穴,又像是得了失魂症的老人,想一件事要想很久,久到赵保都快把唯一一块露出的头皮给抓烂了,景逸这才有了反应。
“不知道,没有,不知道。”
回答的言简意赅,以至于赵保脑袋转了一会弯,这才理解了景逸这回答。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有被人发现,九公主不知道这件事。
“小景子。”赵保握住景逸那只受伤的手,稍微用了些力,观察着景逸的神情,见他依旧如刚刚那般呆滞,心里一沉,果然,如他预想的那般,景逸现在根本没有痛觉。
景逸垂眸,他能感觉到赵保的力道,下意识此时的自己应该立马甩开他的手,然后露出‘痛’的神情,如果可以的话,甚至还应该流点血,这样会更逼真,更像人一点。
只是……为什么是像人?他不是人吗?景逸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
赵保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早就知道景逸不一般,可是没想到这么不一般,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可如今坐在身边的景逸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赵保第一反应并不是害怕,而是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解决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景逸,要死了。
如果他是活人,那就是死了。
如果他不是人,那应该用‘消失’。
就像那些描写志怪的画本子一般,鬼怪到最后完成了心愿,然后消散在这天地间。
也得亏他接受能力比较强,不然这小子怕是早就被其他人当做妖怪抓起来烧了吧。
景逸侧眸,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赵保抓耳挠腮的画面,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块绢帕,苍白到没有半分血色的指尖眷恋地轻轻摩挲,然后递给了赵保。
“这是什么?”面前这绢帕一看就是女儿家的东西,而且上面针脚扭曲,绣着一个不知道是鸭子还是鹅的玩意,反正丑的很,里面鼓囊囊的,应该是包着东西。
赵保接过,刚想打开,却被景逸按住,“礼物。”
“礼物?给我的?”怎么越听越像是交代遗言呢?
……景逸不说话,直勾勾地瞧着他。
嘚!
明白了,给九公主的。
赵保就要往怀里塞,复又被景逸拦住。
“不是,祖宗唉,你到底想干什么?一次性交代了好不?”
赵保无奈,却还是任由景逸把绢帕拿走,换了另外一块朴素无华的帕子,换的时候,赵保偷瞅了眼,是个精致的盒子,也不知道是啥,然后景逸跟宝贝似地把帕子重新塞进了怀里。
景逸做完这事后,看了眼来处的宫路,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噌地站起身,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那是记性也好了,腿脚也利索了,只丢下了一句话,快速朝路口走去,仿佛那里有他的全世界。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