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八月二十七日。
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曹军再一次对鱼梁洲发起了进攻。
从上午隅中初时到傍晚晡时末刻,双方围绕着河滩、坡地以及营寨寨门展开了殊死争夺。
数万曹军从西面和北面两侧袭来,依靠着强大的攻势,最终杀到了河滩上,然后顺着鱼梁洲东面的斜坡往上进攻,冲到了营寨外。
由于没有护城河,且营寨后方、右侧就是滚滚汉江,可谓是身陷险地,周不疑的军队坚守得极为艰难,营寨几次差点被打破,若非周不疑和蔡笃指挥有度,恐怕鱼梁洲已经失守。
沈晨给他们的任务太紧,时间又太短;正常的营寨不仅外围有坚固栅栏、各类地坑、壕沟、拒马、铁蒺藜,还有宽阔的护营河,即便是云楼都很难攻得下来。
但周不疑他们才登上鱼梁洲不久,根本来不及修建大量防御工事,护营河没有,地坑壕沟拒马也没有,只有一些铁蒺藜以及弓弩箭矢抵御。
在这种情况下,曹军甚至只需要在营外列成方阵,推着木幔举着盾牌顶着箭雨来到营外,然后架上梯子就直接能往营里冲。
从这里就能看到周不疑他们面临的困境有多艰巨。
好在最终守了下来。
傍晚晡时,曹军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
一段百八十步不到的寨墙上,到处都喷溅着双方士兵的鲜血,好些地方黄褐色的夯土被血彻底浸透了,变成泛黑的殷红色。
墙头上生铁盔和翻皮帽子随眼可见,秃尾掉簇的羽箭和折断的兵器丢了一地。
寨墙两边的墙角里胡乱堆叠着双方战死兵士的尸首,有些尸首断肢来不及搬运,就在人们的脚下被踢来踩去一一仗打得太紧,谁都抽不出人手清理战场。
左侧营寨大概有三千多曹军,右侧则有六千多,最中间的营门口三百多人的曹军在寨门外列成一个方阵,虎视眈眈地等待着突击的机会;更多的曹军士兵拎着环首刀,嘴里象狼一样嗥叫着,缘着搭在寨墙上的十余架木梯蚁一般鱼贯而上。
墙头上的叱吼声、呼应声、兵器格挡声、惨嚎闷哼声,几乎就没停止过。从日昳初到晡时末,整整一个下午,营寨正面随时都在经受着考验,犹如被大海浪潮冲刷的顽石,惨烈的拼杀根本就看不见尽头。
不过虽然曹军攻势凌厉,但周不疑选的地形也十分考究,背靠悬崖峭壁,山下是茂密的森林,更远一些则是浩瀚江面,营前地形极为狭窄,这使得曹军每次进攻人数不多。
因此双方在这些日子就逐渐变成了添油消耗战,曹军每次只能上不到万人,周不疑营寨里有一万人,依靠弓箭、生石灰、铁蒺藜一类勉强防御。
八月底荆州的天空都好像是阴沉沉的,白天的时候还稍微好一些,是那种灰蒙蒙的天气,有的时候会下点小雨,有的时候就不下雨,云层总是在夜晚时候十分密集,白天被太阳驱散了一些,谁都知道一场风雨可能随时要来。
在营寨正门方向的曹军再次被艰难打退后,远处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号角,随着号角声,一队穿褐色皮甲的曹军从大方阵里分裂出来,旋及排成三行曩曩前进,像是要填补之前那三百多人的空缺。
皮靴子踩起漫漫一圈浮尘,再加上士兵们边踏步前进,边把手里的环首刀有节奏地拍得护着胸口的皮盾蓬蓬直响,因此二百多人的队伍,看起来倒颇有几分雄壮凛冽的气势。
正在寨墙上和敌人混战的邓艾也听到了这声音。他把手里的矛狠狠地攮进一个敌人的肚子里,把那个曹军士兵撞出栅栏上,看也没再看那人一眼,跨两步顺手抄起嵌在木头上的一把腰刀,双手握住斜着从上到下一挥。
一个背对着他的曹军兵脊背处的皮甲立刻裂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顷刻就涌出来,痛苦哀嚎着倒进了他们的营寨里面,被四面围上来的将士们给戳死。
寨墙栅栏中间搭建了木板平台,这是为了方便弓箭手伸出栅栏外射箭用的,之前沈晨第一次进河南的时候,临时安营没有搭建木板,曹洪就派夏侯存突袭,结果沈晨搭人梯让弓手高出栅栏射箭,大败夏侯存。
此时邓艾就站在这木板平台上,周围敌我尸体都有,但更多的敌军尸体是在营寨外面。
他探头往外看了眼打量着那队又补上来的曹军时,恰好州泰也解决了自己的对手,左手攥着鲜血迸流的右上臂右手里绰着把环首刀靠过来,斜睨寨墙下一眼便道:“怕是守不住了。”
“不不一定。”
邓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道:“师师叔还有办法。”
“咱们也该撤了吧。”
州泰没有问是什么办法,而是说道:“已经守了十九天了。”
“该该.撤了。”
邓艾点点头。
正说话间,州泰忽然低声喝道:“低头。”
邓艾几乎本能把头给低了下来。
一低头,耳畔凌厉之气划过,再一看有柄大刀砍空,不由惊处一身冷汗。
州泰同时上前一刺,将身后偷袭邓艾的那名曹军给刺死。
等到邓艾回头的时候,那曹军已经倒下了。
他没有说谢,只是点头致意。
二人是同辈。
州泰是新野书院出身,沈晨偶尔会去那讲课,算是记名弟子。
邓艾由于是邓氏,有资格入读位于黄门亭的邓氏书院,因此属于沈晨的亲传弟子。
这些日子并肩作战,双方已经有了很大默契。
州泰救过邓艾的命,邓艾也救过州泰的命,说感谢的话已经不需要再讲了。
惨烈的厮杀还在继续。
随着夕阳渐渐落下,天色也慢慢变暗。
现在可是晡时末刻,也就是下午五点钟的样子,但暗淡的天空仿佛日入黄昏。
“啪嗒啪嗒.”
就在这个时候,豆大的雨滴忽然落下来了。
很多人都抬起头看向天空。
原本只是薄薄一层的阴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极为厚重,遮天蔽日,电闪雷鸣。
紧接着哗啦啦的瓢泼大雨骤然下落,顷刻间覆盖了整个天地。
“下雨了。”
州泰喃喃自语道:“好大的雨啊。”
“师师君说,这雨比上次.上次还要大。”
邓艾指的上次,是指水淹曹洪那一次。
水淹曹洪那次其实只能算伏牛山里正常雨季的降水量,但沈晨可记得,这次暴雨,淹没了襄阳和樊城!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曹军的后方阵地里,终于传出了清脆的铜钲声音。
鸣金收兵。
无数曹军士兵立即如潮水般往外撤离。
原本几乎被赶下木板平台的周不疑弓手们又重新补上,一阵乱射,又是数百具尸体留下。
一直过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营外乱糟糟的情况才恢复安宁,曹军回到了船上,撤离了鱼梁洲,形势又变得好了起来。
在外督战的周不疑见曹军撤退,下令将士们披上蓑衣,打扫战场,召集诸将议事。
议事的内容自然不用多说,要退兵了。
这些日子他们的战绩也很好,于禁那一次就损失了四千多人,这些日子曹军几次强攻,也损兵折将,具体人数没清点,但大抵也不会少于三千。
林林总总加起来,周不疑在鱼梁洲上已经损耗了曹军七八千的兵力。相比于敌军,他那一千多人战损几乎可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