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暨县衙大堂之上,杨晨头戴乌纱帽,身穿一袭青色盘领官服,胸前一只鸂鵣补子,端然坐在大案之后,显得极有气势。在其下方,站了二十来名分列两旁,手持水火棍的三班衙役。
一溜七人跪在堂下,却明显分成了两拨。左手边两人,一个正是被绑缚着的蔡鹰扬,在他身旁还有一个看着与他眉眼颇有几分相似,却比他大了几岁,又瘦小了不少的青年。而右手边的五人,则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带了四名壮汉。只看他们黧黑粗糙的皮肤,就可推断出这些人都是庄家汉。
刚才,杨晨已问明了他们的各自身份。那老汉是陈家坳的陈氏家族族长,也是那一带的里长,唤作陈博,其他四人都是他的子侄。而另一边的两人,则是蔡氏家族之人,蔡鹰扬身旁的青年唤作蔡飞扬,是个尚未考中秀才的童生。
此刻,陈博——要是杨震在场,听到他的姓名必然会觉好笑——正再次向杨晨叩首道:“还请大老爷替我们做主哪。那蔡氏小儿蔡鹰扬竟因私怨打杀了草民的侄孙陈央,事后还想畏罪潜逃……”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打死了人!”听得陈博如此说话,蔡鹰扬顿时就急了:“我也没想逃,只是刚巧要离开,你们就带了人来硬说我杀了人要拿我!”
“啪!”一声惊堂木响起,杨晨板起脸呵斥一声:“放肆,本官现在正问陈博话呢,你插的什么嘴!若是再犯,小心本官先定你个咆哮公堂的罪名!”
“额……”蔡鹰扬闻言一愣,身旁的蔡飞扬忙拉了拉他的衣襟,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前者这才低头闭口不言。
“陈博,你且起来说话。”杨晨见他也有七十来岁年纪了,实在不忍心让他继续跪着,便和颜悦色地道。
“多谢大老爷!”陈博也自跪得腰酸背痛了,毕竟年岁大了,便在磕了个头谢过后,站起了身来。
“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仔细说来。”之前陈氏之人一口咬定了说是蔡鹰扬杀了个叫陈央的族人,但蔡氏兄弟却矢口否认。这可是杨晨第一次审案,又是如此重大的人命大案,自然不敢有丝毫马虎,不可能只听一家之言。
作为这个时代的老百姓,见官本就不多,现在又因是告状,心情就更加激动了些。此刻听大老爷问话,老头的脑子就是一个迷糊,张口便道:“回大老爷,想把这事的前因后果都说明白了,还得从五六十年前说起……”
杨晨一听,便一皱眉,怎么会扯得这么远。可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呢,老头已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却说也是我们陈氏好心,才养了个祸患出来。记得是前朝正德年间,蔡氏一族从河南逃荒迁移到我陈家坳一带,我们因可怜他们的遭遇便让他们在此住下……”
原来,这蔡氏一族并非诸暨本地之人,是在正德时才迁居到陈家坳的。一开始,两族之间倒也相处得还算可以,毕竟一方人多势众,还在当地传承了好几代了,而一方初来乍到,人少势孤,就是被欺负了也只能认了。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蔡氏一族在此的不断繁衍生息,人口渐多后,情况就有些不同了。毕竟陈家坳一带能耕种的肥沃土地本就不多,人口少些时还能分得过来,一等到蔡氏人口增多,需求增大后,两族之间自然难免因此而产生矛盾。
矛盾积累得多了,就难免真动起手来,甚至发生打伤人的事情。为此,其实诸暨县衙也没少出动人手进行劝阻,不过毕竟只是些小摩擦,县衙一般也只是和稀泥地劝解一番,只让两族族长看好自家子弟便了。
而今年年初,两家又发生了相似的矛盾,这次蔡氏家族中便出了个让陈氏极其头疼的人物,便是蔡鹰扬了。他天生神力,还学了些武艺,以一人之力竟能打得陈家十多名青壮汉子抱头鼠窜,一时蔡氏的声势便压倒了陈氏。
但蔡氏族长,也就是蔡鹰扬的父亲蔡克文却觉得这样两家斗下去毕竟不对,便一面把蔡鹰扬送去了杭州,一面向陈氏赔礼道歉,这才消弭了一场更大的争端。蔡鹰扬所以会去杭州,便是因为此了。
不想两族间才和平共处了不到半年,矛盾就再次发生。这回却是因为水源的问题。今年春季之后,雨水就普遍不足,陈家坳因为处山坳之中,取水更是困难,本就只靠着村前一条小河。而随着天气转热,河水更浅,就无法满足两族所有田地的灌溉要求了。
终于就在十天之前,因为陈家之人抢夺了河水源头而不让蔡家之人取水,两家之间再次发生争吵,随后就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