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托亚教堂承载着他十多年的光阴,既是他的容身之处,也是无形的枷锁。
诺亚当晚又失眠了,他辗转反侧,最后起了身。
天际泛起鱼肚白,诺亚终于从枯坐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定定地看着衣挂上的牧师黑袍,抚摸着隆起的小腹。
距离得知自己怀孕并没有过去多久,可肚子里的恶魔宝宝却显出三四个月身孕的大小,双乳变得胀痛,为分泌奶水进行第二次发育。
他本该如往常一样换上牧师衣袍,可这次却停顿住了脚步。
诺亚将手覆在黑袍柔软的面料上,垂着眼睫看了许久,最终把它取下折叠了起来,连带着摘下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搁置在上面。
他换上寻常衣物,一件宽松的衬衣,抱着所有曾经珍视的东西来到了教堂。
天刚蒙蒙亮,尖顶教堂内尚且还点着几只蜡烛,诺亚走了进去,见到布莱恩就站在神像之下闭眼祈祷。
他注意到布莱恩的身形一顿,便放缓了脚步走到了他身边,将那摞象征着教会的东西放置在了神像脚下。
“诺亚,你这是什么意思。”
布莱恩看着他,喉头干涩,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我想结束这一切了,布莱恩。想离开这个地方,重新开始。”
诺亚看着他克制隐忍的神情,心中竟连半点波澜也没有掀起,他是在毫无感情地宣告过去的落幕。
“这是你从前给我的,”他将那本厚实的圣经递交给了布莱恩,轻声道,“我早已背弃上帝,从伊甸园堕入地狱,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更没有资格继续留在圣托亚。”
布莱恩神色黯淡,没有伸手接下,他哑声问道:“是因为我逼得兰登离开,所以你介怀这件事,不愿意和我待在一个屋檐下?”
诺亚看了他一眼,将手收回,把圣经一起放到了神像下。
“选择离开并不单单因为兰登,”他抬眼望着教堂内熟悉的布局,神情悲悯的神像正垂眼注视着他们。
诺亚的脸在烛火辉映下显出柔和的阴影,心中的桎梏在颓然解体,他垂下眼睫抚在肚子上,“我怀孕了。”他轻声道。
语气珍重而温和。
布莱恩被这个消息砸得脑袋一阵发昏,沉寂了半晌才消化完全,他掩面一声叹息,“诺亚,如果没有兰登,我们之间会有可能吗?”
“我曾经一直把你当做最敬爱的兄长。”
诺亚只轻声说了一句,却全然堵去了布莱恩所有的希望,他们自始自终都绝无可能。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阻碍也从来不是兰登。
布莱恩再也没有开口了,他神色黯然,甚至无法体面地和诺亚做最后的道别,近乎狼狈地离开教堂。
诺亚准备在一个晴天离开,他物色了一块奥罗斯都远郊的一处地皮,是占地极小的庄园,地段偏僻,只临近一个小小的村落。
原主人不常住,屋子外墙几经失修,但胜在清净,诺亚还算满意,毕竟能够以低价购进已经是幸事了。
玛利亚得知他要离开,伤心了一阵,但最后还是尊重了他的决定,抓着他的手含泪道,“等快生孩子了一定要写信过来,我会过去照顾你。”
诺亚心头酸涩地抱住了她,和玛利亚做了道别,他原先想过在离开前再和布莱恩正式地作别,可布莱恩却总是刻意躲避他,于是诺亚也就作罢,乘上马车准备离开。
当马车驶出教堂,行进在圣皇大道上,圣托亚教堂的塔楼忽然不合时宜地敲钟鸣响,平常日子里教堂不会撞钟。
诺亚撩起车窗的布帘,伸头回看消失在道路尽头的圣托亚教堂。
只有主持教堂的牧师才有资格命令鸣钟,是布莱恩。
诺亚放下布帘,马车在一声声钟声长鸣中渐行渐远。
小庄园面积不大,却种着漫地的欧石楠,诺亚常常坐在欧石楠旁边的花海中,有时发呆,有时会想着兰登。
他只偶尔会每周挑出一个时间去附近村落的集市买些存粮,接着又过上龟居的生活。
他的面孔渐渐地在村民眼前晃熟了,周围也紧跟着传出那座古宅里入住了一位性格孤僻的男人,无妻无子,形单影只。
后来天气渐渐冷了,诺亚也不再出门,就缩在壁炉的椅旁困顿地打盹,孕期嗜睡比以往更加严重,梦中常常会出现兰登模糊不清的脸,他伸手想要抓住,可却总在那刻梦醒。
醒来时脸上湿凉一片,全是泪水。
或许兰登还在恨着他,就连在梦里的相见也不愿意施舍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