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持续着,但人们,尤其是那些刚刚从沙暴的威胁下逃生的那些,已经无法坚持而沉沉睡去,有些打着鼾,而有些则在梦中低低地哭泣;相比起他们,格瑞纳达人就要警惕和沉默得多,不过他们毕竟也是人类,所以在坚持到就连那条似有似无的光线也无法看见的时候,除了负责值守的人,大多数人还是跌入了沉重的睡眠之中。
轮值的人也不由得感到一阵阵拂之不去的疲惫,这个岩穴中没有篝火,也没有火把,只有黑暗,空气混浊,而外界的风声是那样的规律而悠长,就像是在催促着他们尽快入睡,他们不是不想站起来走走,但在这个没有光线的小世界里,随意接近某个人或许会被认为是想要劫掠或是谋杀,他们只得半坐在原地,抚摸着身下的石板,数着上面的缝隙来打发时间。
他们其中的一个身侧就是墙壁,墙壁凹凸不平,他在数完了手指所能碰到的缝隙,筹划了一个完美的阴谋,幻想了一会在格瑞纳达的“旅馆”中获得的精细照料与享受后,开始将手指转移到墙壁上,就像他们刚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墙壁上有着浮雕,其中一些是人,而另一些是动物,而他触摸到的应该就是一只爬行动物,可能是鳄鱼,因为他摸到了带着爪子和粗糙外皮的脚,往下是带着棘刺的尾巴,沿着棘刺向上是宽扁的身体,而身体另一侧是它的右腿。他一边摸索着,一边感叹着曾经有着如此美妙手艺的工匠,由衷地希望能够在诺曼奴隶中找到有着相近技艺的家伙——这里的主人肯定曾经是个极其富有以及有权势的大人物,毕竟沙漠里的岩穴几乎都是他们的安息之所——数以千计的奴隶镂空了这座巨大的砂岩,并在外面与里面都留下了精美的雕刻与壁画,只是外面的这些因为沙暴和日光早已被消磨的七七八八,而里面的这些,则可能是格瑞纳达的士兵们所为,他们是一些不懂鉴赏的蠢货,不但粗鲁地撬走了用于装饰的宝石、氟石和黄金,还将壁画与雕刻毁的一干二净,还有就是和他们一样进来躲避沙暴或是动物,又或是为了抵御沙漠寒冷的夜晚的商人,他们肆无忌惮地在岩穴里燃起火堆,或是为了寻找莫须有的秘密而敲坏墙壁和地面。
虽然他也是其中的一员,虽然知道这座岩穴早就被“清洗”过上百遍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拔出了匕首,他身边的一个人警惕地挪动了一下,发现匕首关注的目标不是活生生的血肉后也就不满地咕哝了一句,毕竟他们都知道值守是件非常无聊的事情——这个显然决定承担起疏忽职守罪名的家伙不禁咧嘴笑了一下,他的面颊与右侧肩膀紧贴着墙壁,右手紧握着匕首,而左手在那块凸起的地方继续摸索,他认为这里肯定有什么奥妙,因为这座浮雕实在是太栩栩如生了,与其他动物只是用几刀表明它有着皮毛或是鳞甲不同,它身上的每一片鳞甲都是那样的逼真,就连鳞甲上标示着生长年份的车轮纹都有——如果它是真的,那个人想,这是一只超过了五十岁的老鳄鱼,那些车轮纹留在指头上的感觉简直比皮毛还要密集,但随后他的呼吸就变得急促了起来,因为他寻找到了第三条腿,第四条腿,第五条腿和第六条腿。
鳄鱼当然不可能有着这么多条腿,而且每条腿都是那样近,简直就是紧紧地挨在一起,如果依照他之前摸到的脊背与尾巴推算,那么这些腿之前还有一截空档——用来生长第七条腿和第八条腿,他想要高声喊叫,但与此同时一对黄色的点在黑暗中亮起——在长久的黑暗中,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过去,这是本能,但这个本能却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能够感觉到他一下子就被黑暗吞没了,而后是麻木冰冷的气流从他的喉咙一直深入胃部,而后就像是一块石头那样飞速下坠,下坠,直到脚跟。
受害者或许会认为这个过程即便不能说缓慢也至少会持续一段时间,在失去最后的意识之前他还在期望人们能够发现并且拯救他,但事实上这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而在异界的灵魂发出警告之前,商队的术士已经跳了起来,他尖声叫到:“敌袭!”同时投掷出一个法术,雷电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岩穴。
——真是太高明了,巫妖说,用雷电来对付石化蜥蜴。
——两个可能,异界的灵魂一边就地打了个滚——在这方面他毫无施法者对于仪表姿态上的种种顾忌,一边说,要么是他真的蠢到连石化蜥蜴都没能分辩出来,要么就是他准备用石化蜥蜴来干掉我们。
——……真是令我惊喜的成长,曾经的不死者口吻复杂地说,你这样我可真是有点不怎么习惯。
——这并不是很难。异界的灵魂说,他在另一个位面也早已成年,即便只是个死宅,但为了养家,也总得和外界打交道。吃过亏,上过当,遇到过好人与坏人,说起来,他觉得之前的那个世界还要比这里更复杂一些,虽然那个世界的人不会随时拔出匕首或是投掷火焰,但想要知道对方是否可交可能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够确定——但这儿就要简单得多了,在面对灰岭的精灵们时,异界的灵魂尽可以傻乎乎的,除了最致命的那个秘密之外,他没有什么不可以对他们坦诚的,因为他知道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伤害他——但他必须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他一开始就将他们定位在了怀有恶意的敌人立场。它的性格注定了它不会是先发制人的那个,但它肯定已经将自己的防御升到了最高级别,无论是身体还是情感。所以无论是玫瑰女士,又或是那位年轻的术士,他们的行为都不会让它感到愤怒或是悲哀——就像是在看一场早已被剧透了无数遍的电影,“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这大概是对它现有的心境最好的描述了。
将所有人都设想成一个恶毒的混球在另一个位面可能只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但在这里确实再恰当与适合不过了,就像巫妖所说的,他们只会认为他足够警惕和机敏,这是两种极其优良的品质,尤其是对于格瑞纳达人。
而那些被术士的雷电殃及的人呢,或许在那一刻,他们就不再被承认了,作为愚蠢的残疾与死人,虽然他们完全是被两个施法者之间的勾心斗角波及的可怜虫,但他们被雷电击中后,虚弱一点的立刻死了,而没死的那些也陷入到了麻木之中,黑暗中有什么在蠕动着。商队的主人反应迅速地抓起斗篷,拉起宽大的兜帽,这很及时,因为想要探查危险的几个人首当其冲地遭受了石化蜥蜴的凝视,他们当即固定在了远处,还维持着那个张大了嘴巴,瞪着眼睛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