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咱俩换着开,早上凉快,我先来。出发!”她租了一辆越野,看来此行路况不太好。
她今天穿得很都市,t恤外搭罩衫,浅色牛仔裤,长发披散着,显出和“旅社老板娘”完全不同的风情,成熟了许多。
沿途随便聊着,说些年轻人的话题,倒也轻松自在。她随手打开车载音响,一首歌曲流淌出来,音符组合得恰到好处,透出悠然与闲适。
***“摇啊摇,过了烟波桥,
路迢迢,心绪随风飘,
飘呀飘,一叶逐浪摇,
思渺渺,前程俱草草。
这浮浮沉沉的人间道,
谁把脚步走得太轻佻,
这风吹雨打的烟波桥,
谁在桥头漫说着逍遥,
向船艄,一腔功名抛,
浪滔滔,磨笔写前朝
……”***
“这是谁的歌?怎么从来没听过?”
“旅社老板自己创作的,《竹叶舟》,挺好听吧?”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店老板呢。”我自言自语。
“可能会见到,可能见不到。”她回答得模棱两可。
开到中午她说饿了,我们简单在车里吃了点,换我继续开。清晨到下午都是一路晴天,渐渐开到山里,云堆了上来,乌云压境,恐怕是要下大雨。
“咱们就在这里停车吧,剩下的走上去,抄近路15分钟足够。行李什么的不用拿,照风景的话,带上相机就行了。”
“车放在这里没事吗?不会丢吧?”四下无人,我有些担心。
“你看后车窗刚贴的旅社标志了吗?都互相认识,不会丢的。车主急用的话,就自己开回去了。”经她提醒,我转过去看了看,什么时候贴上去的都不知道。
“车开走了,那我们呢?”
“搭便车回去。快走,要下雨了!”她回答得有点敷衍,但我也没有多想。
画室在狮心峡的顶峰,两面紧临山崖。路途不算近,如果没人带路确实会走很多冤枉路。从山间能远远望到画室,但也只是一半,另一半被茂密的树遮得严严实实。
时间不早不晚,好像算好了一样,走到画室,大雨倾盆而下。我还来不及看屋内的陈设,就被她从身后紧紧抱住。
“你……喜欢我吗?”她轻声问。
“我……”我有点不知所措,但直觉让我转身抱紧了她,头脑发热中想去解她罩衫的扣子。
“想什么呢?!看来你真的不知道,我们其实是姐弟。”她的话我把惊呆了,窗外一道闪电直直晃进来,手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天竺四姓和极乐舟吗?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恩怨就到此为止吧,不要一错再错了。”
“什么意思?”
外面乌云密布、雷雨交加,屋内一片漆黑,她打开了屋里的灯。我这才有机会看看这间画室,挂满各式各样的画作,主题只有一个——船,临悬崖的两面都有一扇木窗,如老人所说,风景绝佳。收回看画的目光,她娓娓道来,我静静听着。
“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鸠氏后人?”
“我?”
“我已经都查清楚了,你的父亲在q市下乡后留在当地,与我母亲结婚生下我。但是解封的记忆迫使你父亲逼死了她。转逃f市后,又结识了你的母亲,有了你。这个负心人、刽子手,到现在依然苟活在世间!”
“你等等,怎么回事?”我被一连串重磅信息轰炸,思路有点跟不上了。老人说过,她父母早亡。按她说的,她父亲也就是我父亲,那么……
“也就是说,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我姓巧,但我身上也有鸠氏的一半血脉,值得庆幸的是,未来不会延续巧家女人的诅咒,不幸的是,血液互抵让我对自己时爱时恨,从小到大,受尽百般折磨。鸠氏对四姓族人的追杀是与生俱来的,但是你看看他这一生,就是你的未来。到此为止吧,我念及亲情才给你这次机会的。”
“怎么可能?!我父亲在我1岁时就去世了,听我母亲说,是病入膏肓的时候神志不清跑了出去,再也没回来。难道……”一个欣喜又恐怖的念头闪了出来。
“对,他还活着,就在这屋子的外面,正偷听极乐舟的秘密。”她忽然一个箭步跳过去、拉开了门,一个脏兮兮的老人弓着背蜷缩在门口,头上只有凌乱又稀疏的几绺白色长发,还来不及跑走。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但老人身上的泥渍已经模糊不清了,也不知偷听了多久,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什么,显得他的背更弯了。
“小季?鸠霁?还是应该叫玉齐?”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循声望去,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女子,与巧妹有些相像之处。
老人猛一抬头,原本眼里那束贪婪的光变为了惊恐。
“巧、巧妹?不可能!”
“我作为巧家人,也能绘制宿符,给自己留半条命,有什么不可能?只是这些年就辛苦你了,风餐露宿地盯着父亲的画室。时值壮年就苍老得这么快,想必是受宿符反噬,已经苟延残喘了吧。”
原来她就是巧妹的母亲,我打量着她,像施了驻颜术,年轻貌美中同样略带异域风情。
“我也想通了,既然你都听到了,那么极乐舟也不是秘密了。刚才少说了一点,只有雨后出现粉色彩霞时才会出现极乐舟。我和你在一起避雨的那天,出现了粉色彩霞,崖下也有极乐舟,只是你被封印震晕,错过了。现在去看看吧。”巧妹将一侧临山崖的木窗打开,窗外已是雨过天晴,挂起了粉色彩霞,山崖和彩霞的组合极为壮观。
老人蹒跚着走向窗边,眼神从悔恨慢慢恢复了最初的热切,想是注意力被过度吸引,以致抱着的东西都略有忽视。这时我才看清楚他怀里抱着的——船型木盒!卡扣有“极乐”二字!和kevin烧掉的那个一模一样!
“极乐舟!”一声沙哑又歇斯底里的惊呼。
“山崖边有一道悬梯,顺着下去可以直接到达极乐舟。”巧妹好像在提示他。
“鸠儿,快走!”他忽然拉着我往外走。
我觉得一切有些太过顺利,甚至有些反常。但是他的力道太大了,不由分说地将我往外拉,他都快瘦成骷髅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蛮力?
跟着他顺山崖一路爬下悬梯,一艘金光闪闪的双层木舟正停靠在江边,或许是宿命的吸引,他急切地跑过去,甚至扔掉了怀里的木盒。我捡起木盒,也像被宿命召唤着,神差鬼使地追上去、跟着上了船。
“快,我们赶紧走!”从里屋陆续走出了ivan,两对kevin和selina,巧妹的父亲和一位老人。说话的正是ivan,他催促着大家。
“船消失了!”小巧妹依旧望着他们,忽然惊呼起来。
“他们去了参差境,也就是时空的夹缝,能不能回来就看自己造化了。别伤心,他心有邪念就领会不到你的善意,倒是可惜他见不到旅社老板了。”ivan一边拍着她的肩,一边安慰她。
“各人自有因果。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又要开始逃亡,很多族人流落失散此地,还没找全就要走了。我姐姐,唉,恐怕已经应了宿命。罢罢罢,不提这些伤心事了。你父亲……”巧妹的父亲兀自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望向失明的kevin。
“我问过了,他说自己身体不好,已经无法绘制宿符了,找到他恐怕也没什么用处。况且他对这里还有留恋,就不去了。selina的父母还有未完成之事,如果顺利,之后会用梦传告诉她。”kevin及时回应了巧老的欲言又止。
“可惜临走也没能见上一面……事不宜迟,你说,我们这次去哪里?”巧老忽然问另一个老人。
“去南洋吧,我喜欢船,鸠霁的《天竺梵咒》也是从东南亚一带淘换来的。我们去鼎盛时期的南洋找找失散的族人。”老人边说边拍了拍随身带的公文包。
“好,这次就依你。ivan,转换时空吧。幸好四姓族人勉强聚齐,可以驱动极乐舟。我画舟,纯兄造舟,kevin和selina,看你们的了。”
“叫的是我们?”两对kevin和selina面面相觑。
“我们来吧,绘制宿符很费修行。”selina看看未来的一家三口,拍了拍失明的kevin。
巧老、纯老将两人的宿符按顺序摞在一起,上面又陆续叠上了selina和kevin的宿符,selina、kevin、ivan同时心诵梵咒、绘制宿符。只见宿符中心逐一显现边框,最终汇聚为一个菱形。菱形完成的瞬间,画室忽然开始震颤,遮蔽的树被零散抖开,露出船型本貌。顷刻间,木船从顶峰消失、移到了江里,仿佛有道白色的利剑分开水路,木船一路向前,渐渐消失为远处的白点,所行方向正值粉霞漫天。
破劫
***死里逃生的感觉并不好。
上船的瞬间我就清醒了,我们上当了。***
漂在无尽灰暗的海面上,无风无雨,压抑得让人发疯。
最先发疯的是我父亲。我不知道该不该叫他父亲,从小由母亲一人带大,对他毫无感情。看到残存的几张相片,知道他当年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怎么就为了追寻“极乐舟”变成这样?
因为贪婪吧,他翻遍了船上的几乎每个角落,直到确定一无所有,终于放弃了。
他告诉我,自己不会死,因为他的生命靠一位四姓族人的半道宿符维持着。但是,他不想活了,不想活的瞬间源于对现实与传说的双重失望。我们谈了很多很多,他讲了自己的一生,以宿命为掩饰、自私而潦倒的一生,还有曾辜负的两个女人。我只是听着,情绪没有丝毫起伏,因为我是他此生的牺牲品之一。说到如今的处境,他好像并不在意:
***以前我在《天竺梵咒》里读到过,如施咒不当会误入参差境,无入口无出口,没有与外界的连接只能等死。如果是故意为之,就更难办了。那是本南洋古书,可惜被持宿符的这位老人拿走了,应该也是个四姓族人。虽然没有正本了,我修行时留下不少笔记,对你应该有用,如果你能出去的话。***
某天醒来,我发现半道宿符在我的手里,船上一个人也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其实,我当时应该告诉他,如果凭我的修行重新绘制宿符,再加上他手里的半张宿符与外界相连,两个人完全可以一起逃生。只是,没想到他会选择这条路,把生存的机会留给了我,让我毫无顾虑地逃出去。
凭着自己的修行和半道宿符,我离开了“极乐舟”。
醒来的我,躺在一片沙滩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船型木盒。周围并不熟悉,远处好像有人,跌跌撞撞走过去,问他们q市在哪里,距此几百公里。
短暂休整后,我又去了一次q市,青年旅社改换门庭、成了咖啡店,当地人都说他们搬家了,而狮心峡上的画室,好像从未存在过。
好不容易找到的天竺四姓族人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完)
*文中引用歌曲:秘密后院《竹叶舟》。很喜欢这首,想到要写这个题材,一定要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