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真白。
尽管头发灰白了,但她的皮肤却极其好。她半躺在轮椅上,毫无力气。从她的神态里看不出她已经疯了十几年。
司明明有说不出的紧张,她的手握着铁栅栏,手心出了一层汗,导致很滑。她握不住,用裤子擦手心,又握着。
对别人命运的关心,犹如对她自己的心灵进行一场凌迟。她自孩提时代起就有的奇怪的想象,从那天起又多了一层。各种的动物企图建造家园,分工明确、合作有序。但不知为何,建造家园总会失败。
那时的司明明看着叶惊秋的亲生母亲,知道生命从她的身体里流逝,而她,可能根本不记得她曾有过一个漂亮的小孩。
她去网上查资料。资料上说,精神疾病大概率不会遗传,她的心微微放下。但不知为什么,从那以后她偶尔会想到叶惊秋疯了的样子。
叶惊秋成了司明明的心魔。
她惦记着叶惊秋的生死,又在关心着他的命运,她期待着将信交给他,又怕这沉重的打击让他彻底失却生的意志。这简直太折磨人了。
天色微微亮了一些,溪流之上有了粼粼的波光。叶惊秋那么安静,始终不发一言。司明明看着他问:“这是不是坚定了你寻死的念头?”
“我不过一具肉身,生死不重要。”叶惊秋看着司明明,眼底狡黠的光一闪而过。他们两个可真是很像的人啊。
“你收到了我的礼物。”叶惊秋说:“那些东西好玩吗?”
“好玩。那些破石头、明信片,都挺好玩的。谢谢。”
“那就好。反正我也没什么朋友,偶尔想恶作剧吓你一下。想到你因此好奇我就开心。”
司明明点头:“我知道。我也跟你一样。”
“叶惊秋,答应你妈妈的事我做到了。我现在想跟你说几句话。”司明明说。
“你给我算的卦,都准了,除了孤独终老这一条,我结婚了。”
叶惊秋打断了司明明:“你是因为不想被命运掌控,所以才结婚了吗?”
司明明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但我知道那只是巧合而已。有人的人生就是充满了巧合。只是这些年每发生一件事,跟你的卦对得上,都对我的心理和性格造成了影响。我既有一种窥得命运的安稳感,又害怕你说的一些事情的到来。尤其是关于死亡。”
“你跟我说你会在三十岁那天寻死,你知道吗?在你生日前后的那几天,我真的整个人都要疯掉了。但当我知道你活着的时候,我又松了一口气。”
“三十岁那天我的确自杀了。”叶惊秋说:“我选择把自己撑死。但是当我的胃开始疼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死法不行,下一年换个死法吧。”他说这些轻飘飘的,好像在开玩笑,但神情又很认真,像他当年一样。
司明明很想打他。
她根本没有迟疑,一瞬间就扑了上去。
司明明不知哪里迸发的力量,又或者她始终是有这样的力量的。双手推着他肩膀,他躲闪不及,被她推倒在了小溪边。在他挣扎的时候,裤腿沾了水,藏袍上沾满了草屑。
她挥出的第一拳是到了他脸上,那狠狠的、扎实的一拳,手背撞到脸颊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我让你死!”司明明又挥出一拳:“让你死!”
叶惊秋压根没躲,他想司明明一定是从十几年前就想打死他了。不然他俩在墙下支胳膊的时候她力气怎么那么大呢?他因为刚刚看过母亲的信,心脏又丢失了最后一块,他快要变成空心人了,他真的是一个人在世上游荡苟活,他的奇怪症候都有了对应,他是个怪人、是有着精神疾病的人,他被他的亲生母亲影响着,尽管他对她毫无记忆。
叶惊秋的痛苦是麻木的。
但司明明的拳头是很疼的。
紧接着那拳头落在他肩膀、手臂上,叶惊秋闷哼出声,但他故意扬起手吓唬她,司明明却不怕,仍旧打他。陆曼曼揉着疼痛的头走出来,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二话不说冲了上去。哪怕那个人是叶惊秋,她都没舍着力气,脱下鞋,将鞋底拍在了叶惊秋的脸上。
“我早就想打你了!”陆曼曼大声骂:“你不敢拒绝我,用那些生生死死的话吓唬我,你这个败类!”
叶惊秋给她留下了阴影,当她想到他会早早死掉就觉得可惜。她及时行乐,担忧自己哪一天也像叶惊秋一样早早就死了。她满世界地跑,倘若遇到一个像他的人,她会激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