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明明对苏景秋的酒吧有深刻的印象。
那时光景还没那么差, 她以为他遭了欺负,深夜开车前往。那真是一条热闹的街,大概是北京城的深夜之中最热闹的地方。灯光璀璨, 车水马龙, 空气中弥散着酒的味道。那大概也是北京城里最快乐的地方,笑声在发酵, 飞上天空,飘到对街上。
只是也很乱。每天都要打几场架,这个和那个打架, 那个又和另一个打架,有时打着打着就乱了,也不知谁跟谁打。不知是谁报了警,警察同志来了,面对一个个醉鬼,也没法第一时间问明案情, 干脆都带走先醒酒。
就是这么个地方, 苏景秋待了小十年。他经历过最好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的酒吧是这条街里名声最大的。姑娘们喜欢来他的酒吧喝酒, 因为他的酒吧贯彻了“保护姑娘”的原则, 在这里, 你可以放心喝点小酒, 不用担心被骚扰、被捡尸,因为老板苏景秋遇事第一个冲上去, 打架真是狠。
苏景秋喜欢酒。
他不酗酒,但是发自内心喜欢品酒。酒这个东西, 不同产地、不同酿造工艺,喝起来有很大的不同。苏景秋喜欢一闻一摇一品, 去猜它的年份、产地、工艺。更喜欢将不同的酒调制在一起而发生的新奇的反应。他非常舍得收藏酒,在他的酒窖里有很多的“孤品”,除了顾峻川没人能拿走。但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偶尔开一瓶,酒赠有缘人。他看着那些酒,就像看着他的孩子一样,充满了喜欢。哦不,他没有孩子,他不知道这种喜欢能不能和孩子相较。
他在圈内名气很大,偶尔被请出去品鉴酒,或者做一个品酒会的嘉宾,都能吸引很多眼球。别人会在那个时候叫他苏老师,并请教他一些酒的正确喝法。以他那个藏不住心事的个性,按说早该满世界宣传自己的江湖地位了,但偏偏这件事他很低调,在外人面前倒是一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样子。就连在自己的老婆司明明面前他都没宣扬过,究其原因不过觉得不值一提罢了。
那么司明明是怎么发现苏景秋对酒研究颇深的呢?有一天她说要小酌,在超市要买一款名声很大的酒,苏景秋顺手给放回去,说:“都添加剂,喝完了变大傻子。”
“别人都喝,也没变傻。“
“别人我不管,我老婆不能喝。”
他问司明明想喝什么口感的酒,司明明说微甜、微酸、带点气泡,喝完了爽口。苏景秋说好,驱车去酒吧的酒窖里拿藏酒,然后回了家。到了家里,精雕细琢又信手拈来,给司明明调出了她想喝的酒,一共有五种,不同口味层次,司明明每喝一种都惊叹:好喝的酒其实也是好东西啊!喝过了整个人都有幸福感啊!
那以后,每逢居家,司明明就会点酒。她后来点一些稀奇古怪口感的,有一天说想喝花椒味的,那有何难,苏景秋转眼就调了出来。
倘若不是真心喜欢,是不会这样娴熟的。有些人喜欢喝酒,只喜欢一种口味,喝到酩酊大醉,第二天起来什么都忘了;而有些人喜欢酒,喜欢每一种酒,了解每一种酒,还会再造一种酒。
司明明就知道:对于酒这个东西,苏景秋不是酒腻子、不是庸人。如果他能少喝一些就好了。
后来苏景秋喝酒很少了。他端起酒杯就会想起司明明,她没因为他喝酒大吵大闹过,但她就是吓人。不喝酒了,但对酒的研究却没止步。
倘若不是这莫测的变化,他觉得他会跟酒吧结缘一辈子。当下的形势他看不清,但总感觉距离结束遥遥无期。如果没有家庭,那他倒也能在无望的情况下坚持;但有了家庭,他心里就多了一份责任。他是有点怕破产的,也害怕万一破产了,要司明明养他,那叫什么事儿啊!司明明钱赚的窝囊,他一分都舍不得花。
思来想去,决定出兑酒吧。出兑牌子挂出去第一天,有好多老大哥想来捡漏,只是买卖双方都有苛刻条件:老大哥们买了要用原店名但不给使用费;卖方要求买方接收全部员工把不降薪条件写在合同里。老大哥们偷偷对苏景秋说:老弟,这年头先自保,大家都各有门道,出了你这个门没准儿活得更好。言外之意别管别人死活。
苏景秋则说:他们可以自寻生路,但跟了我这么多年,没少帮我赚钱。我不能就这么随便将他们遣散,何况有他们在,你也省心。
老大哥们见他油盐不进,就威胁他:你要这么犟,你这酒吧没人买。
“没人买就没人买。”苏景秋哼一声,不接受威胁。
事实上他心里不舍,所以一点条件不肯减,老大哥们就放弃了。那出兑的牌子挂了半个月,现在已经鲜少有人问津。
这事儿他没跟司明明说,怕司明明有压力,也怕司明明说出我养你这种话来。
但司明明却知道了,给他发消息:“不想做酒吧了?”
苏景秋下意识思考:哪个傻逼透露的风声?思来想去只有那个gay男假精英装逼犯了!因为有一天他来他酒吧坐,故意气他:“养不起酒吧了?要么你兑给我,我开,你给我打工。”
苏景秋看在他存了二十万酒的份上,忍住将这个傻逼打成呆子的冲动,只是恨恨瞪他一眼,在心里将他大卸八块。还奉劝自己:只要开门做生意,多少得赚点窝囊费,碰到傻逼咱别计较,连捧带夸,让傻逼再多花点钱。
所以那天苏景秋跟胡润奇诉了几句苦,还说:“还是你的工作好,旱涝保收,不会失业。失业了再换家公司骗就是了,反正资本家的钱好赚。不像我们,赔赚都是自己的。既然今天说到这了,给你看看我的藏酒吧。